壹個夫家姓伏蓋，娘家姓龔弗冷的老婦人，四十年來在巴黎開著壹所兼包容飯的公寓，坐落在拉丁區與這間屋子最有光彩的時間是早上七點左右，伏蓋太太的貓趕在主人之前，先行出現，它跳上食器櫃，把好幾罐蓋著碟子的牛奶聞嗅壹番，呼啊呼啊的做它的早課。不久寡婦出現了，網紗做的便帽下面，露出壹圈歪歪斜斜的假頭發，懶洋洋的級著愁眉苦臉的軟鞋。她的憔悴而多肉的臉，中央聳超壹個鸚鵡嘴般的鼻子，滾圓的小手，象教堂的耗子①壹般胖胖的身材，膨亨飽滿面頰顛聳聳的Rx房，壹切都跟這寒酸氣十足而暗裏蹲著冒險家的飯廳調和。她聞著室內暖烘烘的臭味，壹點不覺得難受。她的面貌象秋季初霜壹樣新鮮，眼睛四周布滿皺紋，表情可以從舞女那樣的滿面笑容，壹變而為債主那樣的豎起眉毛，板起臉孔。總之她整個的人品足以說明公寓的內容，正如公寓可以暗示她的人品。監獄少不了牢頭禁卒，妳想象中決不能有此無彼。這個小婦人的沒有血色的肥胖，便是這種生活的結果，好象傳染病是醫院氣息的產物。罩裙底下露出毛線編成的襯裙，罩裙又是用舊衣衫改的，棉絮從開裂的布縫中鉆出來；這些衣衫就是客室，飯廳，和小園的縮影，同時也泄露了廚房的內容與房客的流品。她壹出場，舞臺面就完全了。五十歲左右的伏蓋太太跟壹切經過憂患的女人壹樣。無精打采的眼睛，假惺惺的神氣象壹個會假裝惱怒，以便敲竹杠的媒婆，而且她也存心不擇手段的討便宜，倘若世界上還有什麽喬治或畢希葛呂可以出賣，她是決計要出賣的。②房客們卻說她骨子裏是個好人，他們聽見她同他們壹樣咳嗽，哼哼，便相信她真窮。伏蓋先生當初是怎麽樣的人，她從無壹宇提及。他怎樣丟了家私的呢？她回答說是遭了惡運。他對她不好，只留給她壹雙眼睛好落眼淚，這所屋子好過活，還有給了她不必同情別人災禍的權利，因為她說，她什麽苦難都受盡了聖-瑪梭城關之間的聖-日內維新街上。大家稱為伏蓋家的這所寄宿舍，男女老少，壹律招留，從來沒有為了風化問題受過飛短流長的攻擊，可是三十年間也不曾有姑娘們寄宿；而且非要家庭給曲生活費少得可憐，才能使壹個青年男子住到這兒來。話雖如此，壹八壹九年上，正當這幕慘劇開場的時候，公寓裏的確住著壹個可憐的少女。雖然摻劇這個字眼被近來多愁善感，頌贊痛苦的文學用得那麽濫，那麽歪曲，以致無人相信；這兒可是不得不用。並非在真正的宇義上說，這個故事有什麽戲劇意味；但我這部書完成之後，京城內外也許有人會掉幾滴眼淚。出了巴黎是不是還有人懂得這件作品，確是疑問；書中有許多考證與本地風光，只有錢在蒙瑪脫崗和蒙羅越高地中間的人能夠領會。這個著名的盆地，墻上的石灰老是在剝落，陽溝內全是漆黑的泥漿；到處是真苦難，空歡喜，而且那麽忙亂，不知要怎麽重大的事故才能在那兒轟動壹下。然而也有些東零西碎的痛苦，因為罪惡與德行混在壹塊面變得偉大慶嚴，使自私自利的人也要定壹定神，生出壹點同情心；可是他們的感觸不過是壹剎那的事，象匆匆忙忙吞下的壹顆美果。文明好比壹輛大車，和印度的神車壹樣，①碰到壹顆比較不容易粉碎的心，略微耽擱了壹下，馬上把它壓碎了，又浩浩蕩蕩的繼續前進。妳們讀者大概也是如此：雪白的手捧了這本書，埋在軟綿綿的安樂椅裏，想道：也許這部小說能夠讓我消遣壹下。讀完了高老頭隱秘的痛史以後，妳依舊胃口很好的用晚餐，把妳的無動於衷推給作者負責，說作者誇張，瞳染過分。殊不知這慘劇既非杜撰，亦非小說。壹切都是真情實事，②真實到每個人都能在自己身上或者心裏發現劇中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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