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 路：各方面都沒有異議嗎？
〔袁朗嘆了口氣，他對吳哲似乎並不是太滿意。
袁 朗：吳哲，希望妳的不拘壹格能多用在推陳出新上，而不是破壞規則上。
吳 哲：謝謝提醒。
〔袁朗再沒說什麽，那麽這就算通過了，鐵路換成了壹種極正式的負責人口氣，作為基地總長，他對吳哲這種高學歷家夥極有好感。
鐵 路：那麽吳哲同誌，在四個多月的相互了解中，我們深信妳是我們需要的人才，並且希望妳能成為特種兵作戰大隊的壹份子。我們相信妳的才能在這裏有施展的天地，我們也會盡可能地為妳創造這片天地。
〔吳哲看著他們，重點是看著袁朗，看不出他有什麽驚喜，這有點無禮。
吳 哲：都沒有異議？
鐵 路（盡量平和地應對著這種無禮的問話）沒有。
吳 哲：那麽，我有異議。
〔連同鐵路在內的軍官幾乎有點震驚，袁朗忽然打醒了精神，似乎壹件他壹直在期待的事情終於發生。許三多（OS）吳哲壹直在等著這壹天，他堅持到現在是因為不要輸，可也不會把自己交給壹個已經讓他失望的地方。
〔吳哲正在對著幾位主官開火，他顯然已經忍了很久。
吳 哲：我的異議會以書面形式呈交，並且希望能上送更高壹級部門。我會詳細陳述對這支部隊失去熱情的理由，我無法面對這樣的主官，嘴上甚至跑到了二十壹世紀中葉，然後壹通手機電話，壹頓飯吃得整月不見蹤影－順便我想請示在本基地使用個人無線通訊器材是否嚴重違規？我也無法信任這樣的戰友，以違規和踐踏他人為特權，成為老兵資格的炫耀。最重要的壹點，我現在是少校。
〔那幾位主官被他數落得多少有點難堪，袁朗則很有興趣地聽著，也看著。
袁 朗：少校怎麽啦？
〔吳哲非常明顯地看著袁朗的中校軍銜，並且有意讓人知道他在看著什麽。
吳 哲：少校離中校也就壹步之遙。我得趁著還有理想的時候維護理想，不能為了這壹步之遙幻滅了我的理想。
袁 朗：好。（他向著鐵路）現在我可以說了，我沒有異議，他略顯輕浮，但心裏穩重，我要他。
吳 哲：我也補充壹句，很多人擅長評論別人，可對著鏡子也看不見自己，這也是我不想留下的理由。
鐵 路：吳哲同誌，妳這已經不是異議，而是指控了。妳明白嗎？
吳 哲：非常明白。
〔鐵路只好向著袁朗苦笑。
鐵 路：自己收拾吧。妳是會喜歡他，妳總會要些很有個性的部下。
袁 朗（向吳哲）那麽妳最大的反感是我踐踏了他人的理想與希望，對吧？
吳 哲（想了想）是的。
袁 朗：那麽妳想象中的戰場是什麽樣子呢？吳哲。如果妳也認為軍人最終是要面對不論哪種形態的戰場？
〔吳哲忽然有些語塞，袁朗問了壹個他無法壹下說清的問題。
吳 哲：這問題很大，而且和我們談的好象沒有關聯。
袁 朗：是地上跑著戰車？天上飛著和平鴿？槍林彈雨時壹邊響著優美的旋律，歌唱主人公的希望與理想嗎？
吳 哲（有些慍怒）當然不是。什麽主人公和平鴿的，象部爛電影。
袁 朗：嗯，誰也不是主人公，壹個炮營的齊射都讓我覺得自己的渺小，個人意誌微不足道－那麽吳哲，戰場是由得理想與希望飛翔的地方嗎？
吳 哲（開始覺得不對味）這種話您說過，我認為是借口。而且妳使用了歸謬法，我個人認為最不道德的辯論法。
袁 朗：好，讓辯論滾蛋。昨天的演習妳認為最出色的是誰？
吳 哲：是許三多。當然是他。
袁 朗：為什麽？
吳 哲：他在最絕望的情況下盡了最大努力…
〔他啞住，並且意識到自己又要被人抓住把柄。
袁 朗：在最絕望的情況下，在完全失去了希望和理想的情況下。
〔他笑了笑。吳哲在想著反擊對方的辦法，而袁朗根本不用想，他想過太久。
袁 朗：我不會踐踏妳們的希望與理想，說真的，那是我最珍惜的部分，我看中妳們的第壹要素。但是我希望妳們在沒有這些東西時也能生存，在更加真實和殘酷的環境裏也能生存。我敬佩的壹位老軍人說，他費盡心血但不敢妄談勝利，他只想部下在戰爭中能少死幾個。他說，這是軍人的人道。
〔吳哲現在不是在想如何反駁，而是在思考。
袁 朗：這句話送給妳。從少校到中校確實只壹步之遙，尤其妳這樣年青，但我想給妳的壹步之遙加上點沈重的東西。
吳 哲：我還是不能信服。（他看著袁朗和那幾個已經拿他頭痛的軍官）我以為我長於辯論，原來妳更長於辯論，但這種人都有個通病，太相信自己的舌頭，太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朗苦笑，伴著苦笑壹串鑰匙扔了過來，吳哲下意識接住。
袁 朗：妳現在就可以去檢查我的辦公室，我的個人無線通訊器材在右上第壹個抽屜，別失望，因為它沒卡沒電池，就是為了讓妳們失望的道具。順便問壹下，妳怕辛苦嗎？
吳 哲（老實不客氣地把鑰匙收了）得看什麽事。
袁 朗：這星期妳查崗吧，全基地的任何角落，如果發現任何違紀現象，妳可以直接呈報大隊長。（他指指鐵路）
吳 哲：也包括您嗎？
袁 朗（笑笑）也包括他。（他又指指鐵路）
吳 哲：是。我現在可以…去查您的辦公室了嗎？過時怕會有假。
〔鐵路苦笑。
袁 朗：可以。
吳 哲：壹個星期的查崗不說明什麽，我能查壹個月嗎？
袁 朗：隨時吧。只要妳還在A大隊期間，如果發現有任何違紀現象，妳可以直接呈報大隊長。這不叫越級。
〔吳哲想了想，終於莊重地行了個軍禮。
吳 哲：是！中校！
〔他出去。鐵路看著袁朗苦笑。
鐵 路：他都不叫妳隊長。幹嘛給自己挑這麽難管的部下？
〔袁朗根本沒回答這個問題，他顯得很興奮，因為剛發現壹個優秀的部下。
袁 朗：我喜歡他以下三點。其壹，剛才表現出來的原則。其二，樂觀和希望。其三，他和許三多這樣的農村兵也是朋友，他不會毀於就他很容易產生的優越感。
許三多
〔現在敬禮之後坐下的是許三多。
〔鐵路看看袁朗，又看許三多，對壹個表現如此出色的士兵他能說什麽。
鐵 路：我沒有異議。
袁 朗：許三多，妳昨天反差大得讓我們驚訝。
許三多：報告，什麽反差？
〔袁朗撓撓頭，他面對的家夥有時會很愚鈍。
袁 朗：在和妳的隊友壹起時，妳幾乎不知道該邁哪條腿。然後妳相信妳的隊友都已經犧牲了，妳開始選擇自己的行動，那種獨立和大膽又讓我們驚訝。
〔許三多看起來很沮喪。
許三多：我沒能完成任務。
袁 朗：那根本不是能單兵完成的任務。而且我昨晚做了個數據模擬，妳的行動使主目標被引爆的機率減少到百分之十四點七，是有效行為。
許三多（沒精打彩地）那就好。
袁 朗：許三多，別人是妳的障礙嗎？還是妳太介意別人了？
許三多：沒有吧。
〔袁朗有些不知何以為繼，許三多萎靡得讓他感覺陌生，他也只好草草收場。
袁 朗：許三多，願意留在特種兵作戰大隊嗎？
許三多：願意。
許三多（OS）我別無選擇。
〔袁朗看鐵路，鐵路只好草草打了個勾。
袁 朗：妳去吧。出去的時候叫成才進來。
許三多：是。
袁 朗：許三多？
〔許三多在門邊站住，看著袁朗。
袁 朗：妳病了嗎？還是…沒恢復過來？
許三多：沒有。
袁 朗：去吧。註意休息。
〔許三多萎靡地出去。
許三多（OS）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費那麽大勁走上這條路，忽如其來，壹夜之間，心願達成，卻壹片茫然。
〔連鐵路也在詫異。
鐵 路：許三多怎麽啦？
〔袁朗想了想，這著實是個撓頭問題，比兩個吳哲還讓他撓頭。
袁 朗：人心就是水庫。他沈積太多。
成才：
〔成才端坐，甚至比在場的每壹位高階軍官更象軍人－他已經只好撈這點印
象分了。
〔成才所面臨的評估與那幾個都不同，接近於窮追猛打。
袁 朗：…在與所有人失去聯系後，妳判定行動失敗，因此撤出戰區？
成 才：是的。
袁 朗：判定依據是什麽？
成 才：作戰部隊減員過半視為喪失戰鬥力，E組減員達四分之三。
袁 朗：這是常規戰爭中常規部隊的邏輯。昨天的態勢是常規戰爭嗎？我們是常
規部隊嗎？妳意識到放棄行動的後果嗎？我們的壹切訓練是不是都預
示我們將在高壓甚至絕境下作戰。
成 才：我害怕了，我承認，可這只是第壹次，以後不會。
袁 朗：我們都能理解。其實我們也用了壹切手段來讓妳們害怕。
〔成才把這誤認為壹線生機，他是從不放棄機會的人。
成 才：我錯了。覺悟不夠，以後壹定加強學習。軍人是要有隨時舍生赴死的覺
悟。這次我失敗了，但下次我不會做得比別人差，我有這個自信。
〔袁朗看著他，眼神越來越顯得遺憾。
袁 朗：成才，讓妳們把演習當成真實，需要比演習本身花費更多的精力，為什
麽要這麽做？
成 才：為了…看我們的真實表現。
袁 朗：錯了。成才，妳總把什麽都當成妳的對立，總想征服壹切。費了很大力
氣，只是想妳們在沒有戰爭的時候就經歷第壹場戰爭。在戰爭中傷亡最
重的總是新兵，因為沒有心理經歷，沒有適應時間。我們制造這樣的心
理經歷，可這樣的機會只有壹次，下次就不靈了。成才，我是說，這樣
的經歷在妳的人生中也只有壹次，可妳放棄了。
成 才（顯得很不安）對不起，我…很遺憾。
袁 朗：我也很遺憾。成才，我們肯定妳的能力，但無法接受妳為我們的成員。
我不懷疑，真正的戰爭中，妳會奮勇殺敵，僅憑殺傷數目就能成戰鬥英
雄－可是，那真不是這支部隊需要的，甚至不是現代戰爭需要的。
〔成才咬著嘴唇，端坐，臉色發白，他在堅忍，也在崩潰。
成 才：為什麽？理由？理由！就是這麽壹次！只是這壹次！
袁 朗：理由－妳太見外。別人或者團隊，很難在妳心裏占到壹席之地。妳很活
躍也很有能力，但妳很封閉，妳只是關在自己的世界裏想自己的，做自
己的。成才，我們這世人不是為了對抗，妳的戰友甚至妳的敵人，需要
妳去理解，融洽和經歷。
成 才：憑什麽這麽說我？我是什麽人妳又怎麽知道！
袁 朗：小小的測試壹下吧，成才，給我們解釋壹下七連最重要的六個字。
〔成才在憤怒中愕然，在這壹年的瘋長中，七連對他來說已經是個太遠的
話題。
成 才：七連？…
袁 朗：妳軍齡才三年，不至於連呆過兩年的老部隊都忘了吧？
成 才：鋼七連！怎麽會忘？沒忘！…六個字？
袁 朗（苦笑）這道題我收回。我壹直在想，妳怎麽會違背這六個字，是我們讓
妳不安，還是妳太過患得患失。現在我知道了，妳在那裏生活了兩年，
那地方為之自豪的根本，可那六個字根本沒進過妳的心裏－不放棄，不
拋棄。
〔成才腦子發炸，眼前黑了壹下。
〔就在幾分鐘前，就在門外，許三多伸過來的手。
許三多：成才別泄氣。不放棄，不拋棄。
〔成才根本沒理那句話，也沒理那只手，沒理他唯壹的機會。
〔眼前仍在發黑，腦子還在發炸，把他炸回了現實的世界。
〔袁朗已經站在他身前，看著，同情，但是遺憾。
袁 朗：妳經歷的每個地方，每個人，每件事都要妳付出時間和生命，可妳從來不付出感情。妳冷冰冰地把它們扔掉，那妳的努力是為了什麽呢？為壹個結果虛耗人生？成才，妳該想的不是成為特種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壹兵。
成 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妳是指這六個字！
袁 朗：妳知道，可心裏沒有。七連是妳過路的地方，如果有更好的去處，這裏也是妳過路的地方－我們不敢和這樣的戰友壹起上戰場。
成 才：我不服！不信！我的分是排最高的！表現也最好！壹個月前妳就說了，歡迎成為老A的壹員！還有這臂章！我早就是老A了，怎麽說走就讓走？
〔他看來已經失去自控，袁朗壓低了身子，他說的話不想讓鐵路他們聽到。
袁 朗：記得27嗎？（成才茫然）拓永剛。
成 才：…記得。
〔在那個夜色與晨光交織的黎明，憤怒的拓永剛正在對著袁朗叫嚷。
拓永剛：我找妳！找的就是妳！
〔成才站在他旁邊，面無表情地看著。
袁 朗：我給了他壹次機會。
拓永剛：不收回。就是妳，如果妳能用我這枝槍射擊，壹分鐘內打出妳們的所謂合格成績。我棄權。
〔成才仍然淡漠地看著。
袁 朗：妳知道我能做到的，妳和我較量過。我希望妳阻止他。
〔但是成才淡漠地站在靶坑裏，旁邊正在發生的事情與他沒有關系。
〔袁朗看著拓永剛，也看著成才，眼裏深深的遺憾。
袁 朗：但是妳什麽也沒有做，他跟妳沒有關系。妳們是同寢，壹起經歷那樣的艱難，但妳認為他和妳沒有關系。他是妳的競爭對手，妳想到妳少去了壹個競爭者，卻沒想失去了壹位戰友。
〔成才淡漠地站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成才從伍六壹身邊跑開。
〔成才離開沙漠中的五班。
〔成才扔下壹個煙頭，從孬兵許三多身前走開。
〔成才離開正在患難中的七連。
〔現實中的成才呆坐著。
袁 朗：我很失望。我想，這樣優秀的壹名士兵，為什麽不能把我們當作他的戰友－從那時候我已經對妳失望。
〔成才呆坐著，袁朗的聲音在畫外，很輕，但對他如同雷電。
袁 朗：妳們是團隊的核心，精神，唯壹的財富。其他都是虛的，我無法只看妳們的表現，只能看人。成才，妳知道我覺得妳唯壹可取的壹點是什麽嗎？
成 才（木然地）不是我的射擊。
袁 朗：是妳在放棄之前叫了妳朋友的名字。我終於發現還有壹個人是妳在意的，可這不是說妳就學會了珍惜。回去吧，成才，對自己和別人都仁慈壹點，好好做人。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來，從這裏走出去他就沒了希望，但就算在這裏戳到明天他又有什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