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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誌敏<可愛的中國>全文

方誌敏《可愛的中國》全文

這間囚室,四壁都用白紙裱糊過,雖過時已久,裱紙變了黯黃色,有幾處漏雨的地方,並起了大塊的黑色斑點;但有日光照射進來,或是強光的電燈亮了,這室內仍顯得潔白耀目。對天空開了兩道玻璃窗,光線空氣都不算壞。對準窗子,在室中靠石壁放著壹張黑漆色長方書桌,桌上擺了幾本厚書和墨盒茶盅。桌邊放著壹把鋸短了腳的矮竹椅;接著竹椅背後,就是壹張鐵床;床上鋪著灰色軍毯,壹床粗布棉被,折疊了三層,整齊的擺在床的裏沿。

在這室的裏面壹角,有壹只未漆的未蓋的白木箱擺著,木箱裏另有壹只馬桶躲藏在裏面,日夜張開著口,承受這室內囚人每日排泄下來的穢物。在白木箱前面的靠壁處,放著壹只藍磁的痰盂,它像與馬桶比賽似的,也是日夜張開著口,承受室內囚人吐出來的痰涕與丟下去的橘皮蔗渣和紙屑。驟然跑進這間房來,若不是看到那只刺目的很不雅觀的白方木箱,以及坐在桌邊那個釘著鐵鐐壹望而知為囚人的祥松,或者妳會認為這不是壹間囚室,而是壹間書室了。

的確,就是關在這室內的祥松,也認為比他十年 前在省城讀書時所住的學舍的房間要好壹些。

這是看守所優待號的壹間房。這看守所分為兩部,壹部是優待號,壹部是普通號。優待號是優待那些在政治上有地位或是有資產的人們。他們因各種原因,犯了各種的罪,也要受到法律上的處罰;而他們平日過的生活以及他們的身體,都是不能耐住那普通號壹樣的待遇;把他們也關到普通號裏去,不要壹天兩天,說不定都要生病或生病而死,那是萬要不得之事。

故特辟優待號讓他們住著,無非是期望著他們趁早悔改的意思。所以與其說優待號是監獄,或者不如說是休養所較為恰切些,不過是不能自由出入罷了。比較那潮濕汙穢的普通號來,那是大大的不同。在普通號吃苦生病的囚人,突然看到優待號的清潔寬敞,心裏總不免要發生壹個是天堂,壹個是地獄之感。

因為祥松是壹個重要的政治犯,官廳為著要迅速改變他原來的主義信仰,才將他從普通號搬到優待號來。

祥松前在普通號,有三個同伴同住,談談講講,也頗覺容易過日。現 在是孤零壹人,鎮日坐在這囚室內,未免深感寂寞了。他不會抽煙,也不會喝酒,想借煙來散悶,酒來解愁,也是做不到的。而能使他忘懷壹切的,只是讀書。他從同號的難友處借了不少的書來,他原是愛讀書的人,壹有足夠的書給他讀讀看看,就是他腳上釘著的十斤重的鐵鐐也不覺得它怎樣沈重壓腳了。尤其在現在,書好像是醫生手裏止痛的嗎啡針,他壹看起書來,看到津津有味處,把他精神上的愁悶與肉體上的苦痛,都麻痹地忘卻了。

到底他的腦力有限,接連看了幾個鐘頭的書,頭就會壹陣壹陣的脹痛起來,他將壹雙肘節放在桌上,用兩掌抱住脹痛的頭,還是照原看下去,壹面咬緊牙關自語:“盡妳痛!痛!再痛!腦溢血,暈死去罷!”直到腦痛十分厲害,不能再耐的時候,他才丟下書本,在桌邊站立起來。

或是向鐵床上壹倒,四肢攤開伸直,閉上眼睛養養神;或是在室內從裏面走到外面,又從外面走到裏面的踱著步;再或者站在窗口望著窗外那麽壹小塊沈悶的雨天出神;也順利望望圍墻外那株壹半枯枝,壹半綠葉的柳樹。他壹看到那壹簇濃綠的柳葉,他就猜想出遍大地的樹木,大概都在和暖的春風吹噓中,長出艷綠的嫩葉來了—他從這裏似乎得到壹點兒春意。

他每天都是這般不變樣地生活著。

今天在換班的看守兵推開門來望望他—換班交代最重要的壹個囚人—的時候,卻看到祥松沒有看書,也沒有踱步,他坐在桌邊,用左手撐住頭,右手執著筆在紙上邊寫邊想。祥松今天似乎有點什麽感觸,要把它寫出來。他在寫些什麽呢?啊!他在寫著壹封給朋友們的信。

親愛的朋友們:

我終於被俘入獄了。

關於我被俘入獄的情形,妳們在報紙上可以看到,知道大概,我不必說了。我在被俘以後,經過繩子的綁縛,經過釘上粗重的腳鐐,經過無數次的拍照,經過裝甲車的押解,經過幾次群眾會上活的示眾,以至關入籠子裏,這些都象放電影壹般,壹幕壹幕的過去!我不願再去回憶那些過去了的事情,回憶,只能增加我不堪的羞愧和苦惱!我也不願將我在獄中的生活告訴妳們。

朋友,無論誰入了獄,都得感到愁苦和屈辱,我當然更甚,所以不能告訴妳們壹點什麽好的新聞。我今天想告訴妳們的卻是另外壹個比較緊要的問題,即是關於愛護中國,拯救中國的問題,妳們或者高興聽壹聽我講這個問題罷。

我自入獄後,有許多人來看我:他們為什麽來看我,大概是懷著到動物園裏去看壹只新奇的動物壹樣的好奇心罷?他們背後怎樣評論我,我不能知道,而且也不必壹定要知道。就他們當面對我講的話,他們都承認我是壹個革命者;不過他們認為我只顧到工農階級的利益,忽視了民族的利益,好像我並不是熱心愛中國愛民族的人。

朋友,這是真實的話嗎?工農階級的利益,會是與民族的利益沖突嗎?不,絕不是的,真正為工農階級謀解放的人,才正是為民族謀解放的人,說我不愛中國不愛民族,那簡直是對我壹個天大的冤枉了。

我很小的時候,在鄉村私塾中讀書,無知無識,不知道什麽是帝國主義,也不知道帝國主義如何侵略中國,自然,不知道愛國為何事。以後進了高等小學讀書,知識漸開,漸漸懂得愛護中國的道理。壹九壹八年愛國運動波及到我們高小時,我們學生也開起大會來了。

在會場中,我們幾百個小學生,都懷著壹肚子的憤恨,壹方面痛恨日本帝國主義無饜的侵略,另壹方面更痛恨曹、章等賣國賊的狗肺狼心!就是那些年青的教師們(年老的教師們,對於愛國運動,表示不甚關心的樣子),也和學生壹樣,十分激憤。宣布開會之後,壹個青年教師跑上講堂,將日本帝國主義提出的滅亡中國的二十壹條,壹條壹條地邊念邊講。他的聲音由低而高,漸漸地吼叫起來,臉色漲紅,漸而發青,頸子脹大得象要爆炸的樣子,滿頭的汗珠子,滿嘴唇的白沫,拳頭在講桌上捶得碰碰響。

聽講的我們,在這位教師如此激昂慷慨的鼓動之下,那壹個不是鼓起嘴巴,睜大著眼睛——每對透亮的小眼睛,都是紅紅的象要冒出火來;有幾個學生竟流淚哭起來了。朋友,確實的,在這個時候,如果真有壹個日本強盜或是曹、章等賣國賊的那壹個站在我們的面前,那怕不會被我們壹下打成肉餅!會中,通過抵制日貨,先要將各人身邊的日貨銷毀去,再進行檢查商店的日貨,並出發對民眾講演,喚起他們來愛國。會散之後,各寢室內扯抽屜聲,開箱籠聲,響得很熱鬧,大家都在急忙忙地清查日貨呢。

“這是日貨,打了去!”壹個玻璃瓶的日本牙粉扔出來了,扔在階石上,立即打碎了,淡紅色的牙粉,飛灑滿地。

“這也是日貨,踩了去!”壹只日貨的洋磁臉盆,被壹個學生倒仆在地上,猛地幾腳踩凹下去,磁片壹片片地剝落下來,壹腳踢出,磁盆就象含冤無訴地滾到墻角裏去了。

“妳們大家看看,這床席子大概不是日本貨吧?”壹個學生雙手捧著壹床東洋席子,表現很不能舍去的樣子。

大家走上去壹看,看見席頭上印了“日本制造”四個字,立刻同聲叫起來:

“妳的眼睛瞎了,不認得字?妳舍不得這床席子,想做亡國奴!?”不由分說,大家伸出手來壹撕,那床東洋席,就被撕成碎條了。

我本是壹個苦學生,從鄉間跑到城市裏來讀書,所帶的鋪蓋用品都是土裏土氣的,好不容易弄到幾個錢來,買了日本牙刷,金剛石牙粉,東洋臉盆,並也有壹床東洋席子。我明知銷毀這些東西,以後就難得錢再買,但我為愛國心所激動,也就毫無顧惜地銷毀了。我並向同學們宣言,以後生病,就是會病死了,也決不買日本的仁丹和清快丸。

從此以後,在我幼稚的腦筋中,作了不少的可笑的幻夢:我想在高小畢業後,即去投考陸軍學校,以後壹級壹級的升上去,帶幾千兵或幾萬兵,打到日本去,踏平三島!我又想,在高小畢業後,就去從事實業,苦做苦積,那怕不會積到幾百萬幾千萬的家私,壹齊拿出來,練海陸軍,去打東洋。讀西洋史,壹心想做拿破侖;讀中國史,壹心又想做嶽武穆。這些混雜不清的思想,現 在講出來,是會惹人笑痛肚皮!但在當時我卻認為這些思想是了不起的真理,愈想愈覺得津津有味,有時竟想到幾夜失眠。

壹個青年學生的愛國,真有如壹個青年姑娘初戀時那樣的真純入迷。

朋友,妳們知道嗎?我在高小畢業後,既未去投考陸軍學校,也未從事什麽實業,我卻到N城來讀書了。N城到底是省城,比縣城大不相同。在N城,我看到了許多洋人,遇到了許多難堪的事情,我講壹兩件給妳們聽,可以嗎?

只要妳到街上去走壹轉,妳就可以碰著幾個洋人。當然我們並不是排外主義者,洋人之中,有不少有學問有道德的人,他們同情於中國民族的解放運動,反對帝國主義對中國的壓迫和侵略,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只是那些到中國來賺錢,來享福,來散播精神的鴉片——傳教的洋人,卻是有十分的可惡的。

他們自認為文明人,認我們為野蠻人,他們是優種,我們卻是劣種;他們昂頭闊步,帶著壹種藐視中國人、不屑與中國人為伍的神氣,總引起我心裏的憤憤不平。我常想:“中國人真是壹個劣等民族嗎?真該受他們的藐視嗎?我不服的,決不服的。”

有壹天,我在街上低頭走著,忽聽得“站開!站開!”的喝道聲。我擡頭壹望,就看到四個綠衣郵差,提著四個長方扁燈籠,燈籠上寫著:“郵政管理局長”幾個紅扁字,四人成雙行走,向前喝道;接著是四個徒手的綠衣郵差;接著是壹頂綠衣大轎,四個綠衣轎夫擡著;轎的兩旁,各有兩個綠衣郵差扶住轎杠護著走;轎後又是四個綠衣郵差跟著。

我再低頭向轎內壹望,轎內危坐著壹個碧眼黃發高鼻子的洋人,口裏銜著壹枝大雪茄,臉上露出十足的傲慢自得的表情。“啊!好威風呀!”我不禁脫口說出這壹句。郵政並不是什麽深奧巧妙的事情,難道壹定要洋人才辦得好嗎?中國的郵政,為什麽要給外人管理去呢?

隨後,我到K埠讀書,情形更不同了。在K埠有了所謂租界上,我們簡直不能亂動壹下,否則就要遭打或捉。在中國的地方,建起外人的租界,服從外人的統治,這種現象不會有點使我難受嗎?

有時,我站在江邊望望,就看見很多外國兵艦和輪船在長江內行駛和停泊,中國的內河,也容許外國兵艦和輪船自由行駛嗎?中國有兵艦和輪船在外國內河行駛嗎?如果沒有的話,外國人不是明明白白欺負中國嗎?中國人難道就能夠低下頭來活受他們的欺負不成?

就在我讀書的教會學校裏,他們口口聲聲傳那“平等博愛”的基督教;同是教員,又同是基督信徒,照理總應該平等待遇;但西人教員,都是二三百元壹月的薪水,中國教員只有幾十元壹月的薪水;教國文的更可憐,簡直不如去討飯,他們只有二十余元壹月的薪水。朋友,基督國裏,就是如此平等法嗎?難道西人就真是上帝寵愛的驕子,中國人就真是上帝拋棄的下流的癟三?!

朋友,想想看,只要妳不是壹個斷了氣的死人,或是壹個甘心亡國的懦夫,天天碰著這些惱人的問題,誰能按下妳不挺身而起,為積弱的中國奮鬥呢?何況我正是壹個血性自負的青年!

朋友,我因無錢讀書,就漂流到吸盡中國血液的唧筒——上海來了。最使我難堪的,是我在上海遊法國公園的那壹次。我去上海原是夢想著找個半工半讀的事情做做,那知上海是人浮於事,找事難於登天,跑了幾處,都毫無頭緒,正在納悶著,有幾個窮朋友,邀我去遊法國公園散散悶。壹走到公園門口就看到壹塊刺目的牌子,牌子上寫著“華人與狗不準進園”幾個字。這幾個字射入我的眼中時,全身突然壹陣燒熱,臉上都燒紅了。

這是我感覺著從來沒有受過的恥辱!在中國的上海地方讓他們造公園來,反而禁止華人入園,反而將華人與狗並列。這樣無理的侮辱華人,豈是所謂“文明國”的人們所應做出來的嗎?華人在這世界上還有立足的余地嗎?還能生存下去嗎?我想至此也無心遊園了,拔起腳就轉回自己的寓所了。

朋友,我後來聽說因為許多愛國文學家著文的攻擊,那塊侮辱華人的牌子已經取去了。真的取去了沒有?還沒有取去?朋友,我們要知道,無論這塊牌子取去或沒有取去,那些以主子自居的混蛋的洋人,以畜生看待華人的觀念,是至今沒有改變的。

朋友,在上海最好是埋頭躲在鴿子籠裏不出去,倒還可以靜壹靜心!如果妳喜歡向外跑,喜歡在“國中之國”的租界上去轉轉,那妳不僅可以遇著“華人與狗”壹類的難堪的事情,妳到處可以看到高傲的洋大人的手杖,在黃包車夫和苦力的身上飛舞;到處可以看到飲得爛醉的水兵,沿街尋人毆打;到處可以看到巡捕手上的哭喪棒,不時在那些不幸的人們身上亂揍;假若妳再走到所謂“西牢”旁邊聽壹聽,妳定可以聽到從裏面傳出來的包探捕頭拳打腳踢毒刑畢用之下的同胞們壹聲聲呼痛的哀音,這是他們利用治外法權來懲治反抗他們的誌士!半殖民地民眾悲慘的命運呵!中國民族悲慘的命運呵!

朋友,我在上海混不出什麽名堂,仍轉回K省來了。

我搭上壹只J國輪船。在上船之前,送行的朋友告訴我在J國輪船,確要小心謹慎,否則船上人不講理的。我將他們的忠告,謹記在心。我在狹小擁擠、汗臭屁臭、蒸熱悶人的統艙裏,買了壹個鋪位。朋友,妳們是知道的,那時,我已患著很厲害的肺病,這統艙裏的空氣,是極不適宜於我的;但是,壹個貧苦學生,能夠買起壹張統艙票,能夠在統艙裏占上壹個鋪位,已經就算是很幸事了。我躺在鋪位上,頭在發昏暈!等查票人過去了,正要昏迷迷的睡去,忽聽到從貨艙裏發出可怕的打人聲及喊救聲。

我立起身來問茶房什麽事,茶房說,不要去理它,還不是打那些不買票的窮蛋。我不聽茶房的話,拖著鞋向那貨艙走去,想壹看究竟。我走到貨艙門口,就看見有三個衣服襤褸的人,在那堆疊著的白糧包上蹲伏著。壹個是兵士,二十多歲,身體健壯,穿著壹件舊軍服。壹個像工人模樣,四十余歲,很瘦,似有暗病。另壹個是個二十余歲的婦人,面色粗黑,頭上紮壹塊青布包頭,似是從鄉下逃荒出來的樣子。三人都用手抱住頭,生怕頭挨到鞭子,好像手上挨幾下並不要緊的樣子。三人的身體,都在戰栗著。他們都在極力將身體緊縮著,好像想縮小成壹小團子或壹小點子,那鞭子就打不著那壹處了。

三人擠在壹個艙角裏,看他們的眼睛,偷偷地東張西張的神氣,似乎他們在希望著就在屁股底下能夠找出壹個洞來,以便躲進去避壹避這無情的鞭打,如果真有壹個洞,就是洞內滿是屎尿,我想他們也是會鉆進去的。在他們對面,站著七個人,靠後壹點,站著壹個較矮的穿西裝的人,身本肥胖的很,肚皮膨大,滿臉油光,鼻孔下蓄了壹小綹短須。兩手叉在褲袋裏,臉上浮露壹種毒惡的微笑,壹望就知道他是這場鞭打的指揮者。其余六個人,都是水手茶房的模樣,手裏拿著藤條或竹片,聽取指揮者的話,在鞭打那三個未買票偷乘船的人們。

“還要打!誰叫妳不買票!”那肥人說。

他話尚未說斷,那六個人手裏的藤條和竹片,就壹齊打下。“還要打!”肥人又說。藤條竹片又是壹齊打下。每次打下去,接著藤條竹片的著肉聲,就是壹陣“痛喲!”令人酸鼻的哀叫!這種哀叫,並不能感動那肥人和幾個打手的慈心,他們反而哈哈的笑起來了。

“叫得好聽,有趣,多打幾下!”那肥人在笑後命令地說。

那藤條和竹片,就不分下數的打下,“痛喲!痛喲!饒命呵!”的哀叫聲,就更加尖銳刺耳了!

“停住!去拿繩子來!”那肥人說。

那幾個打手,好像耍熟了把戲的猴子壹樣,只聽到這句話,就曉得要做什麽。馬上就有壹個跑去拿了壹捆中粗繩子來。

“將他綁起來,拋到江裏去餵魚!”肥人指著那個兵士說。

那些打手壹齊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那兵士從糖包上拖下來,按倒在艙面上,綁手的綁手,綁腳的綁腳,壹刻兒就把那兵士綁起來了。繩子很長,除縛結外,還各有壹長段拖著。

那兵士似乎入於昏迷狀態了。

那工人和那婦人還是用雙手抱住頭,蹲在糖包上發抖戰,那婦人的嘴唇都嚇得變成紫黑色了。

船上的乘客,來看發生什麽事體的,漸來漸多,貨艙門口都站滿了,大家臉上似乎都有壹點不平服的表情。

那兵士漸漸的清醒過來,用不大的聲音抗議似的說:

“我只是無錢買船票,我沒有死罪!”

拍的壹聲,兵士的面上挨了壹巨掌!這是打手中壹個很高大的人打的。他吼道:“妳還講什麽?象妳這樣的狗東西,別說死壹個,死十個百個又算什麽!”

於是他們將他搬到艙沿邊,先將他手上和腳上兩條拖著的繩子,縛在船沿的鐵欄幹上,然後將他擡過欄幹向江內吊下去。人並沒有浸入水內,離水面還有壹尺多高,只是仰吊在那裏。被輪船激起的江水濺沫,急雨般打到他面上來。

那兵士手腳被吊得徹心徹骨的痛,大聲哀叫。

那幾個魔鬼似的人們,聽到了哀叫,只是“好玩!好玩”的叫著跳著作樂。

約莫吊了五六分鐘,才把他拉上船來,向艙板上壹摔,解開繩子,同時妳壹句我壹句的說著:“味道嘗夠了嗎?”“坐白船沒有那麽便宜的!”“下次妳還買不買票?”“下次妳還要不要來嘗這辣味兒?”“妳想錯了,不買票來偷搭外國船!”那兵士直硬硬地躺在那裏,閉上眼睛,壹句話也不答,只是左右手交換的去摸撫那被繩子嵌成壹條深槽的傷痕,兩只腳也在那吊傷處交互揩擦。

“把他也綁起來吊壹下!”肥人又指著那工人說。

那工人趕從糖包上爬下來,跪在艙板上,哀懇地說:“求求妳們不要綁我,不要吊我,我自己爬到江裏去投水好了。象我這樣連壹張船票都買不起的苦命,還要它做什麽!”他說完就往船沿爬去。

“不行不行,照樣的吊!”肥人說。

那些打手,立即將那工人拖住,照樣把他綁起,照樣將繩子縛在鐵欄幹上,照樣把他擡過鐵欄幹吊下去,照樣地被吊在那裏受著江水激沫的濺灑,照樣他在難忍的痛苦下哀叫,也是吊了五六分鐘,又照樣把他吊上來,摔在艙板上替他解縛。但那工人並不去摸撫他手上和腳上的傷痕,只是眼淚如泉湧地流出來,盡在抽噎的哭,那半老人看來是很傷心的了!

“那婦人怎樣耍她壹下呢?”打手中壹個矮瘦的流氓樣子的人向肥人問。

“……”肥人微笑著不作聲。

“不吊她,摸壹摸她,也是有趣的呀!”

肥人點壹點頭。

那人就趕上前去,扯那婦人的褲腰。那婦人雙腳打文字式的絞起,壹雙手用力遮住那小肚子下的地方,臉上紅得發青了,用尖聲喊叫:“嬲不得呀!嬲不得呀!”

那人用死力將手伸進她的腿胯裏,摸了幾摸,然後把手拿出來,笑著說:“沒有毛的,光板子!光板子!”

“哈,哈,哈哈……”打手們哄然大笑起來了。

“打!”我氣憤不過,喊了壹聲。

“誰喊打?”肥人圓睜著那兇眼望著我們威嚇地喝。

“打!”幾十個人的聲音,從站著觀看的乘客中吼了出來。

那肥人有點驚慌了,趕快移動腳步,挺起大肚子走開,壹面急忙地說:

“饒了他們三個人的船錢,到前面碼頭趕下船去!”

那幾個打手齊聲答應“是”,也即跟著肥人走去了。

“真是滅絕天理良心的人,那樣的虐待窮人!”“狗養的好兇惡!”“那個肥大頭可殺!”“那幾個當狗的打手更壞!”“咳,沒有捶那班狗養的壹頓!”在觀看的乘客中,發生過壹陣嘈雜的憤激的議論之後,都漸次散去,各回自己的艙位去了。

我也走回統艙裏,向我的鋪位上倒下去,我的頭象發熱病似的脹痛,我幾乎要放聲痛哭 出來。

朋友,這是我永不能忘記的壹幕悲劇!那肥人指揮著的鞭打,不僅是鞭打那三個同胞,而是鞭打我中國民族,痛在他們身上,恥在我們臉上!啊!啊!朋友,中國人難道真比壹個畜生都不如了嗎?妳們聽到這個故事,不也很難過嗎?

朋友,以後我還遇著不少的象這壹類或者比這壹類更難堪的事情,要說,幾天也說不完,我也不忍多說了。總之,半殖民地的中國,處處都是吃虧受苦,有口無處訴。但是,朋友,我卻因每壹次受到的刺激,就更加堅定為中國民族解放奮鬥的決心。我是常常這樣想著,假使能使中國民族得到解放,那我又何惜於我這壹條蟻命!

朋友!中國是生育我們的母親。妳們覺得這位母親可愛嗎?我想妳們是和我壹樣的見解,都覺得這位母親是蠻可愛蠻可愛的。以言氣候,中國處於溫帶,不十分熱,也不十分冷,好像我們母親的體溫,不高不低,最適宜於孩兒們的偎依。以言國土,中國土地廣大,縱橫萬數千裏,好像我們的母親是壹個身體魁大、胸寬背闊的婦人,不象日本姑娘那樣苗條瘦小。

中國許多有名的崇山大嶺,長江巨河,以及大小湖泊,豈不象征著我們母親豐滿堅實的肥膚上之健美的肉紋和肉窩?中國土地的生產力是無限的;地底蘊藏著未開發的寶藏也是無限的;廢置而未曾利用起來的天然力,更是無限的,這又豈不象征著我們的母親,保有著無窮的乳汁,無窮的力量,以養育她四萬萬的孩兒?我想世界上再沒有比她養得更多的孩子的母親吧。

至於說到中國天然風景的美麗,我可以說,不但是雄巍的峨嵋,嫵媚的西湖,幽雅的雁蕩,與夫“秀麗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可以傲睨壹世,令人稱羨;其實中國是無地不美,到處皆景,自城市以至鄉村,壹山壹水,壹丘壹壑,只要稍加修飾和培植,都可以成流連難舍的勝景;這好像我們的母親,她是壹個天姿玉質的美人,她的身體的每壹部份,都有令人愛慕之美。中國海岸線之長而且彎曲,照現代藝術家說來,這象征我們母親富有曲線美吧。

咳!母親!美麗的母親,可愛的母親,只因妳受著人家的壓榨和剝削,弄成貧窮已極;不但不能買壹件新的好看的衣服,把妳自己裝飾起來;甚至不能買塊香皂將妳全身洗擦洗擦,以致現出怪難看的壹種憔悴襤褸和汙穢不潔的形容來!啊!我們的母親太可憐了,壹個天生的麗人,現 在卻變成叫化的婆子!站在歐洲、 美洲各位華貴的太太面前,固然是深愧不如,就是站在那日本小姑娘面前,也自慚形穢得很呢!

聽著!朋友!母親躲到壹邊去哭泣了,哭得傷心得很呀!她似乎在罵著:“難道我四萬萬七千萬的孩子,都是白生了嗎?難道他們真象著了魔的獅子,壹天到晚的睡著不醒嗎?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偉大的團結力量,去與殘害母親、剝削母親的敵人鬥爭嗎?難道他們不想將母親從敵人手裏救出來,把母親也裝飾起來,成為世界上壹個最出色、最美麗、最令人尊敬的母親嗎?”

朋友,聽到沒有母親哀痛的哭嗎?是的,是的,母親罵得對,十分對!我們不能怪母親好哭,只怪得我們之中出了敗類,自己壓制自己,眼睜睜的望著我們這位挺慈祥美麗的母親,受著許多無謂的屈辱,和殘暴的蹂躪!這真是我們做孩子們的不是了,簡直連壹位母親都愛護不住了!

朋友,看呀!看呀!那名叫“帝國主義”的惡魔的面貌是多麽難看呀!在中國許多神怪小說上,也尋不出壹個妖精鬼怪的面貌,會有這些惡魔那樣的獰惡可怕!滿臉滿身都是毛,好像他們並不是人,而是人類中會吃人的猩猩!他們的血口,張開起來,好似無底的深洞,幾千幾萬幾千萬的人類,都會被它吞下去!他們的牙齒,尤其是那伸出口外的獠牙,十分銳利,發出可怕的白光!他們的手,不,不是手呀,而是僵硬硬的鐵爪!那麽難看的惡魔,那麽猙獰可怕的惡魔!

.......

由於篇幅有限,剩下的內容可到最底下的“參考資料來源”中閱讀。

擴展資料:

《可愛的中國》是方誌敏的著名散文,也是他的遺著。1934年,他率部北上抗日,被國軍拘捕入獄。在獄中,他受盡酷刑,寫下了《可愛的中國》《清貧》等文章。《可愛的中國》曾由魯迅先生代為保存,解放後就公開發表了。作者以親身經歷概括了中國從“五四”運動到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以來的悲慘歷史,憤怒地控訴了帝國主義肆意欺侮中國人民的種種罪行。

他滿懷愛國主義激情,象征性地把祖國比喻為“生育我們的母親”,吸她的血液,漢奸軍閥幫助惡魔殺害自己的母親。作者高聲疾呼,“母親快要死去了”,“救救母親呀!”他指出挽救祖國的“唯壹出路”就是進行武裝鬥爭,論證“中國是有自救的力量的”,堅信中華民族必能從戰鬥中獲救。並在篇末展示了中國革命的光明前景,描繪出革命後祖國未來的美好幸福的景象,表現了強烈的民族自信心,我們要學習他的愛國主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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