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九陰真經，武功愈練愈怪，愈怪愈強。洪七公曾聽郭靖、黃蓉背誦真經中的壹小部份，與
自己原來武功壹加印證，也是大有進境，畢竟正勝於逆，雖然所知不多，卻也不輪於西毒。
兩人數十年前武功難分軒輊，此後各有際遇，今日在華山第三度相逢，壹拚功力，居然仍是
不分上下。就可憐藏邊五醜夾在當世兩大高手之間，作了試招的墊子、練拳的沙包，身上冷
壹陣、熱壹陣，呼吸緊壹陣、緩壹陣，周身骨骼格格作響，比經受任何酷刑更要慘上百倍。
歐陽鋒忽問：“這五個家夥學的內功很好。是甚麼門派？”楊過心想：“連我義父也說
他們學的內功很好，這五醜果然不是尋常之輩。”只聽洪七公道：“他們說是甚麼西藏聖僧
金輪法王的徒孫。”歐陽鋒道：“這個金輪法王跟妳相比，誰厲害些？”洪七公道：“不知
道，或許差不多罷。”歐陽鋒道：“比我呢？”洪七公道：“比妳厲害些。”歐陽鋒壹怔，
叫道：“不信！”
兩人說話之際，手足□是繼續較勁。洪七公連發幾次不同掌力，均被歐陽鋒在彼端以足
力化解，接著他足上加勁，卻也難使洪七公退讓半寸。二人壹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時哈哈
大笑，向後躍開。
藏邊五醜身上的壓力驟失，不由得搖搖幌幌，就如喝醉了酒壹般。五人給這兩大高手的
內力前後來回交逼，五臟六腑均受重傷，筋酥骨軟，已成廢人，便是七八歲的小兒也敵不過
了。洪七公喝道：“五名奸賊，總算妳們大限未到，反正今後再也不能害人，快給我滾罷。
記得回去跟妳們祖師爺金輪法王說，叫他快到中原來，跟我較量較量。”歐陽鋒道：“跟我
也較量較量。”藏邊五醜連聲答應，腳步蹣跚，相攜相扶的狼狽下峰。
歐陽鋒翻身正立，斜眼望著洪七公，依稀相識，喝道：“餵，妳武功很好啊，妳叫甚麼
名字？”洪七公壹聽，又見他臉上神色迷茫，知他十餘年前發瘋之後，始終未曾痊愈，於是
說道：“我叫歐陽鋒，妳叫甚麼名字？”歐陽鋒心頭壹震，覺得“歐陽鋒”這三字果然好熟
，但自己叫甚麼名字，實在想不起來，搖頭道：“我不知道。餵，我叫甚麼名字？”洪七公
哈哈笑道：“妳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罷。”歐陽鋒怒道：“妳壹定知道，妳跟
我說。”洪七公道：“好罷，妳名叫臭蛤蟆。”“蛤蟆”兩字，歐陽鋒是十分熟悉的，聽來
有些相似，但細細想卻又不是。
他與洪七公是數十年的死仇，憎惡之意深印於腦，此時雖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見到
他就生氣。洪七公見他呆呆站立，目中忽露兇光，暗自戒備，果然聽他大吼壹聲，惡狠狠的
撲將上來，當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龍十八掌的掌法。兩人襟帶朔風，足踏寒冰，在這寬
僅尺許的窄道上各逞平生絕技，傾力以搏。壹邊是萬丈深淵，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
之禍，比之平地相鬥，倍增兇險。二人此時年事已高，精力雖已衰退，武學上的修為卻俱臻
爐火純青之境，招數精奧，深得醇厚穩實之妙脂，只拆得十餘招，兩人不由得都是心下欽佩
。歐陽鋒叫道：“老家夥厲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臭蛤蟆也了不起。”
楊過見地勢險惡，生怕歐陽鋒掉下山谷，但有時見洪七公遇窘，石知不覺竟也盼他轉危
為安。歐陽鋒是他義父，情誼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邁，這隨身以俱的當世大俠風度，令他
壹見便為之心折。他在饑寒交迫之中，千冒大險為洪七公苦熬三日三夜，三晝夜中兩人雖不
交壹言片語，在楊過心中，卻便如已與他***歷了千百次生死患難壹般。
拆了數十招後，楊過見二人雖在對方淩厲無倫的攻擊之下總是能化險為夷，便不再掛慮
雙方安危，只潛心細看柯妙武功。九陰真經乃天下武術總綱，他所知者雖只零碎片斷，但時
見二人所使招數與真經要義暗合，不由得驚喜無已，心想：“真經中平平常常壹句話，原來
能有這許多推衍變化。”
堪堪拆到千餘招，二人武功未盡，但年紀老了，都感氣喘心跳，手腳不免遲緩。楊過叫
道：“兩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餓了，大家來飽吃壹頓再比如何？”洪七公聽到壹個“吃”
字，立即退後，連叫：“妙極，妙極！”楊過早見五醜用竹籃攜來大批冷食，放在壹旁，於
是奔去提了過來，打開籃蓋，但見凍雞凍肉、白酒冷飯，壹應俱全。洪七公大喜，搶過壹只
凍雞，忙不叠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響。
楊過拿了壹塊凍肉遞給歐陽鋒，柔聲道：“爸爸，這些日子妳在那兒？”歐陽鋒瞪著眼
睛道：“我在找妳。”楊過胸口壹酸，心想：“世上畢竟也有如此真心愛我的人。”拉著他
的手臂，說道：“爸爸，妳就是歐陽鋒。這位洪老前輩是好人，妳別跟他打架了。”
歐陽鋒指著洪七公，道：“他是歐陽鋒，歐陽鋒是壞人。”楊過見他神智錯亂，心下難
過。洪七公笑道：“不錯，歐陽鋒是壞人，歐陽鋒該死。”歐陽鋒望望洪七公，望望楊過，
雙眼發直，竭力回憶思索，但腦海中始終亂成壹團。
楊過服侍歐陽鋒吃了些食物，站起身來，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輩，他是我的義父。妳
憐他身患重病，神智胡塗，別跟他為難了罷。”洪七公聽他這麼說，連連點頭，道：“好小
子，原來他是妳義父。”
那知歐陽鋒突然躍起，叫道：“歐陽鋒，咱們拳腳比不出勝敗，再比兵器。”洪七公搖
搖頭道：“不比啦，算妳勝就是。”歐陽鋒道：“甚麼勝不勝的？我非殺了妳不可。”回手
折了壹根樹枝，拉去枝葉，成為壹條棍棒，向洪七公兜頭擊落。他的蛇杖當年縱橫天下，厲
害無比，現下杖頭雖然無蛇，但這壹杖擊將下來，杖頭未至，壹股風已將楊過逼得難以喘氣
。楊過急忙躍開躲避，看洪七公時，只見他拾起地下壹根樹枝，當作短棒，二人已鬥在壹起
。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間無雙，但輕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棒法，此時便逐壹
仗將出來。
這場拚鬥，與適才比拚拳腳又是另壹番光景，但見杖去神龍夭矯，棒來靈蛇盤舞，或似
長虹經天，或若流星追月，只把楊過瞧得驚心動魄，如醉如癡。
二人杖去棒來，直鬥到傍晚，兀自難分勝敗。楊過見地勢險惡，滿山冰雪極是滑溜，二
人年事已高，再鬥下去必有失閃，大聲呼喝，勸二人罷鬥。但洪七公與歐陽鋒鬥得興起，那
肯停手？楊過見洪七公吃食時的饒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動，或可收效，於是在山野間挖了好
些山藥、木薯，生火烤得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