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19歲的時候，參加秀才考試，他在淄川縣濟南府（今山東省-淄川區---濟南市），三試第壹，成了秀才。三試第壹後，蒲松齡連續四次參加舉人考試，全部落榜。直到72歲，仍只是個貢生。
我們再看蒲松齡的科舉考試之苦。蒲松齡壹生不得誌，他這個不得誌恰好從少年得誌開始。蒲松齡19歲的時候，參加秀才考試，他在淄川縣濟南府山東省，三試第壹，成了秀才。錄取蒲松齡的是山東學政施閏章。施閏章是個大詩人，清初號稱詩壇的“南施北宋”，“南施”就是安徽人施閏章，“北宋”是山東人宋琬。施閏章給山東秀才考試出的第壹道考題叫《蚤起》，這個題目是從《孟子》“齊人有壹妻壹妾”來的。科舉考試考八股文，要求妳得揣摩聖賢語氣，代聖賢立言。既然題目叫《蚤起》，顧名思義，妳就要闡述孟子在《蚤起》裏面所講的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蒲松齡怎麽寫的呢，他用文言文，我們用白話文把它說出來。蒲松齡說：“我曾經觀察過那些追逐富貴的人，君子追求金榜題名，小人追求蠅頭小利。至於那些本身並不富貴、但是經常迫不及待地守在富貴人家門前的，也大有人在。而對功名不感興趣的，只有那些深閨的女子，她們才可以悠然自在地睡個懶覺，不去追名逐利”。蒲松齡的描寫非常生動，像是壹篇描寫人情世態的小品文。接下來，蒲松齡走得更遠，幹脆虛構起來，他寫齊人之婦如何夜裏輾轉反側，琢磨著跟蹤丈夫，其中有人物心理描寫，也有人物獨白和人物之間的對話，很像小說。這樣的寫法，當然不符合八股文的要求，但是蒲松齡遇到的考官是愛才如命的大文學家施閏章，他非常欣賞蒲松齡的文章，拿起筆來就寫批語，說蒲松齡的文章“將壹時富貴醜態畢露於二字之上”，把人們那種追名逐利的醜態通過《蚤起》這兩個字寫絕了，寫活了，接著又寫了八個字的評語：“觀書如月，運筆如風”。“觀書如月”，就是看前人的作品，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徹徹；“運筆如風”，就是寫起文章來輕松愉快，非常流暢。施閏章大筆壹揮，蒲松齡山東秀才第壹名。縣、府、道三試第壹以後，蒲松齡名氣很大。他躊躇滿誌，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進壹步求取功名的道路，下壹步要考舉人了。
史料記載，蒲松齡三試第壹後，連續四次參加舉人考試，全部落榜。蒲松齡文章寫得這麽好，為什麽他還會四次落榜？我們現在回過頭來看，施閏章錄取蒲松齡根本就是壹種誤導和誤判，因為蒲松齡並沒有按照八股文那種嚴格的要求來寫文章，施閏章因為愛才而把他錄取為第壹名。蒲松齡因此以為，這樣寫就能夠取得更高的功名了。但是蒲松齡沒有想到，其他的考官是些什麽樣的人。這些考官是拿著那種刻板的、腐朽的、毫無文采、繩捆索綁的八股文，當個敲門磚，取得了功名，他自己只會寫這樣的文章，他喜歡的也是這樣的文章。像蒲松齡那種寫法的文章，他怎麽會欣賞呢？所以蒲松齡從考秀才壹開始就偏離了跑道。
蒲松齡做了多長時間秀才？半個多世紀。秀才是科舉考試當中最低的功名。但是秀才最辛苦，年年考試。根據朝廷制度，壹個省的學政任期三年，學政壹到，先把秀才組織起來考試，這叫歲試。歲試成績分成幾等，考到第壹等可以成為廩生。廩生是個什麽概念？廩生還是秀才，但朝廷每個月給妳壹定的錢，補助妳的生活。那麽，考到了壹等是不是就壹定是個廩生呢？也不是。因為廩生是有名額限制的，妳考了壹等，要等空了名額，才可以補廩。所以蒲松齡考中秀才之後，在壹等考了很多次，差不多等了二十年，才成為廩生，朝廷才給他那點補助。秀才歲試以後第二年，要進行科考。科考就是給舉人考試做準備。科考把秀才的成績分成六等，考前兩等可以參加舉人考試，考後兩等就得降成青衣。蒲松齡參加鄉試，三年壹次，考了多少次？十次左右，有的專家說十幾次。這樣壹來，蒲松齡有三十年的時間年年都考。他48歲那年，又參加考試。他覺得自己文章寫得非常好，寫得也很快，拿到考題“唰唰”就寫下來了。但是寫完後，回頭壹看，壞了壞了，越幅了。“越幅”是壹個科舉名詞，就是違反了書寫規則。科舉考試對文字形式有非常嚴格的要求，壹頁只能寫12行，壹行只能寫25個字，而且得寫完第壹頁寫第二頁，寫完第二頁寫第三頁。蒲松齡寫得快，第壹頁寫完，飛快壹翻，把第二頁翻過去了，寫到第三頁上了，這就隔了壹幅，越幅，就不僅要取消資格，還得張榜公布。我們現在看，簡直太可笑了，文章寫得好，隔了壹頁，就要取消資格！這次“越幅”，蒲松齡自己是什麽感受呢？他在詞中說：“得意疾書，回頭大錯，此況何如，覺千瓢冷汗沾衣，壹縷魂飛出舍”———嚇呆了。
蒲松齡在科舉這條路上拼搏到50歲之後，他的妻子勸他說：算了，別考了，如果妳命中註定有功名，連宰相都做上了，何必壹定得去考呢？咱們在村裏住著，不也挺好嗎？何必壹定得像縣官壹樣去聽那個打著板子催老百姓繳稅的聲音呢？蒲松齡覺得他妻子說得很有道理。不過也有些專家考證，就在他妻子勸了他之後，他還參加過考試，仍然失敗了。
蒲松齡19歲成為秀才，到72歲，成為貢生。貢生是什麽概念？貢生相當於舉人副榜。貢生有幾種，蒲松齡是“歲貢”，又叫“挨貢”。就是做廩生時間長了，排隊挨號挨上了貢生。做了貢生以後理論上可以當官了，蒲松齡得到壹個虛銜“儒學訓導”。儒學訓導是什麽意思呢？當時封建社會的學校分好幾級，國家壹級是國子監，省裏面是府學，縣裏面是縣學。這個儒學訓導就是縣學的副長官，相當於現在壹個中學副校長了。但是蒲松齡這個儒學訓導前還加了兩個字“候補”。就是妳雖然有這個資格，但是還得看山東省除了淄川縣以外，其他縣有沒有空出名額來。對於72歲的蒲松齡來說，沒有任何的價值了，貢生只是給他帶來壹點安慰，壹點很實際的利益：朝廷要給貢生四兩銀子。而縣官偏偏既不去給蒲松齡樹匾、樹旗，也不發給他銀子。蒲松齡不得不壹次壹次寫呈文、打報告去要。這就是蒲松齡在科舉考試當中所受的痛苦。我們現在看覺得他非常可笑，非常可悲，非常可憐。但是在當時他只能求這麽壹條出路。因為科舉制度是蒲松齡這樣的窮知識分子改變命運的唯壹的出路，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法國著名作家雨果曾經說過，“想象是偉大的潛水者”。壹個作家，壹個小說家能寫出引人入勝的作品，雖然要有壹定的生活基礎，但是更要靠他的想象。《聊齋誌異》就是壹個作家天才的想象才能和藝術才能的集中表現。
蒲松齡為什麽總考不上？這和他壹直在艱苦地寫《聊齋誌異》有關系。蒲松齡是山東淄川人。淄川離齊國故都臨淄數十裏，有很多優美的民間傳說。蒲松齡5歲的時候，改朝換代。滿清入關，在揚州屠城，在山東鎮壓農民起義，也產生了很多稀奇事，這些都影響到《聊齋誌異》。蒲松齡大概在分家以後，做私塾教師時，就開始寫《聊齋誌異》。他的好朋友張篤慶發現蒲松齡因為寫《聊齋誌異》影響到考舉人，就寫了壹首詩勸他：“聊齋且莫競談空”，別寫小說了，專心去考試吧。但是蒲松齡不聽，還是寫，不管哪個朋友聽到什麽奇聞軼事，他都要了解壹下，寫到自己的作品裏頭。
關於《聊齋誌異》大家可能聽過傳得很廣的壹個說法，說蒲松齡為了寫《聊齋誌異》，在他的家鄉柳泉旁邊擺茶攤，請過路人講奇異的故事，講完了回家加工，就成了《聊齋誌異》。這個說法是《三借廬筆談》說的，魯迅先生早就分析了，不對，不會是這樣壹回事。我們現在琢磨壹下，蒲松齡窮到那種程度，45年在外邊當私塾老師，家裏有時候連鍋都揭不開，怎麽有閑空優哉遊哉擺上茶，擺上煙，妳給我講故事，我寫小說？不可能。但是蒲松齡不管聽到什麽人說，聽到什麽稀奇的事，他都收集來寫小說，這是肯定的。他還有壹個取材途徑，就是到古人的書裏邊找素材。《聊齋誌異》裏大概有壹百篇小說，都是改寫自前人作品。前人作品有時候記得非常簡單。比如說，在六朝小說和唐傳奇當中，記了三個小故事，叫《紙月》、《取月》、《留月》。紙月就是有壹個人，能夠剪個紙的月亮照明，另壹個人取月，能夠把月亮拿下來放在自己懷裏，沒有月亮時候照照，第三個人留月，把月光放在自己的籃子裏邊，黑天的時候拿出來照照。都很簡單，壹百來個字，幾十個字。蒲松齡拿來寫了《勞山道士》。這是大家很熟悉的聊齋故事。
我們再看蒲松齡的感情經歷是個什麽樣。蒲松齡的妻子非常賢惠，賢惠到什麽程度呢？蒲松齡外出給人當家庭教師的時候，他妻子在家裏上養老，下育小，住在荒涼的農場老屋裏面。夜裏狼都可能跑到院子裏，她就整夜不睡覺在那兒紡線，如果有壹點好吃的，給蒲松齡留著，有時留的時間長了，都壞了。這麽好的壹個妻子，但是個柴米油鹽的妻子、糟糠之妻。所以有些研究蒲松齡的專家就發現壹個線索，說蒲松齡有第二夫人，什麽根據呢？蒲松齡文集裏有壹篇《陳淑卿小像題辭》，這篇文章是說：文章的作者和陳淑卿自由戀愛，父母不同意，最後兩個人私奔了，然後是個悲劇。但是很快就有專家又考證出來了，陳淑卿是蒲松齡從南方歸來在淄川豐泉鄉王家坐館給壹個叫王敏入的人代寫的文章，這樣壹來蒲松齡的所謂第二夫人不復存在了。大家就要問了，那他為什麽能夠寫這麽多這麽優美的愛情故事？臺灣著名作家林語堂曾經推測過。我也推測過，我是這樣推測的：蒲松齡白天教完了學生，晚上自己坐在那個荒涼的書齋裏，外面是月色朦朧，樹葉在那兒嘩啦嘩啦響，遠處傳來狐貍的叫聲，那個時候狐貍很多。這時候蒲松齡就很容易產生幻想了。他就想象有壹個書生，就和他壹樣，是壹個很窮困很不得誌的，但是又很有才華，情感很豐富的書生，坐在壹個荒齋裏面，這個時候有個美女推門而入。妳在這兒讀書嗎？我和妳壹塊讀書，我和妳壹塊寫詩、填詞，我跟妳下圍棋，我安慰妳這個貧困、寂寞當中的書生，妳需要功名嗎？我幫助妳金榜題名。妳家裏老婆不是不生孩子嗎？我給妳生個傳宗接代的孩子，而且這個女的不需要父母之命，不需要媒妁之言，不要妻子的名分，也不要這個書生的金錢，甚至還倒過來給妳錢。在蒲松齡生活的那個社會，男女結合那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這個什麽都不要的，對男人無條件奉獻的女人有嗎？不可能有，她只能是腦子裏想出來的，只能是作者的想象。她是從天上下來的，她是從海底出來的，她是從深山洞府過來的，她甚至是陰曹地府出來的；她可能是小鳥變的，她可能是鮮花變的，甚至可以是書本裏的。書生不是在那兒看書嗎？從書架上搬下壹本《漢書》擺在這兒，翻開第八卷，裏邊夾著壹個小美人，紗帛剪的，背後寫了四個小字，“天上織女”。突然，這個紗剪的小美人，折腰而起，飄然而下，來給書生當妻子，長得花容月貌，善解人意，跟書生自我介紹，我叫顏如玉，《漢書》出來的顏如玉，這真是“書中自有顏如玉”。
西方理論家弗洛伊德說，“夢是願望的達成”。《聊齋誌異》裏面這些花妖狐魅變成的美女就是窮秀才蒲松齡的白日夢。他做這種夢，就是表達那種壹廂情願的男性的幻想，窮秀才的幻想。法國有壹位著名的大作家雨果，就是《悲慘世界》的作者，他曾經說過，“想象是偉大的潛水者”。壹個作家，壹個小說家能寫出引人入勝的作品，雖然要有壹定的生活基礎，但是更要靠他的想象，蒲松齡雖然那樣貧困，那樣不得誌，他也寫了和自己生平有關的壹些東西，但是他特別善於想象，《聊齋誌異》就是壹個作家天才的想象才能和藝術才能的集中表現。
咱們的大作家蒲松齡就這樣苦了壹輩子，就這樣在貧困線上掙紮了壹輩子，在科舉考試的路上落魄了壹輩子，在寫小說的路上奮鬥了壹輩子。到了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酉時，這位大作家坐在他清冷的聊齋的窗前永遠地離開了人世。蒲松齡窮秀才出將入相飛黃騰達這個夢想終於成為泡影，而用中國優秀的文化哺育起來的，又成為中國文化在世界上的代表的《聊齋誌異》光芒四射。歷史是公正的。 蒲松齡在第五次去考舉人，結果依然是名落孫山後，由於長期專心讀書，家裏的田地無人打理，財源枯竭，壹家大小陷入了極度貧困之中，他在那壹年除夕自我調侃地寫下《除日祭窮神文》。
窮神，窮神，我與妳有何親，興騰騰的門兒 妳不去尋，偏把我的門兒進?難道說，這是妳的衙門，居住不動身?妳就是世襲在此，也該別處權權印；我就是妳貼身的家丁、護駕的將軍，也 該放假寬限施施恩。妳為何步步把我跟，時時 不離身，鰾粘膠合，卻像個纏熱了的情人?
窮神！自從妳進了我的門，我受盡無限窘，萬般不如意，百事不趁心，朋友不上門，居住在鬧市無人問。我縱有通天的手段，滿腹的經綸，腰裏無錢難撐棍。妳著我包內無絲毫，妳著我囊中無半文，妳著我斷困絕糧，衣服俱當盡，妳著我客 來難留飯，不覺的遍體生津，人情往往耽誤，假裝不知不聞。明知債賬是苦海，無奈何，上門打戶去求人；開白、五分行息，說什麽奉旨三分，到限期立時要完，不依欠下半文。無奈何，忍氣吞聲，背地裏恨。自沈吟：我想那前輩古人也受貧，妳看那乞食的鄭元和，休妻的朱買臣，住破窯的呂蒙正，錐刺股的蘇秦。我只有他前半截的遭際，那有他後半截的時運?可恨我終身酸丁，皆被妳窮神混!難道說，妳奉玉帝敕旨，佛爺的牒文，擺下了窮神陣把我困?若不然，那膏粱子弟，富貴兒孫，妳怎麽不敢去近?財神與我有何仇?我與足下有何親?您二位易地皆然，我全不信。
今日壹年盡，明朝是新春，化紙錢，燒金銀，奠酒漿，把香焚。我央妳離了我的門，不怪妳棄舊迎新。
緊接《除日祭窮神文》之後，蒲松齡又寫了壹篇《窮神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