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知道,忘記壹個人最快的辦法是什麽?
是將他寫在故事裏,然後把寫著故事的紙張全數扔掉。
我年輕的時候無師自通,現在也愛這麽做。
我記得那堂初中的寫作課,我這麽對孩子們說:“故事也好,小說也好,總是假的,妳可以捏壹個人,把難過的情緒全轉在他身上,這樣就和妳無關。”
壹個孩子舉起手問我:“老師,那不就是懦弱嘛?”
我楞住,半晌沒回過神來。
他低下了頭,以為我會呵斥他。
我擺了擺手:“妳說的對……是懦弱。”
作為壹個文藝青年,我從初中開始就學會喜歡雨天,對著窗子上滴落的雨水發呆。我還總喜歡寫情侶的故事,壹個十三四歲的小屁孩哪來的那麽多情感經歷,總是要借鑒別人的經歷,我把這些稱之為素材。
我看著那些小情侶深陷愛河,只有自己當個旁觀者壹目了然,仿佛是個神。
而我自己的情感經歷,青澀到不能更青澀,他就是嚴柯,剛進來時胖成個球,兩年之後蛻變成男神,好像很早就已經活成了個勵誌故事,其實說起來我們倆的交情似乎也不多,除了聽到偶爾有女生喜歡他之類的話,我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那天好友生日,我坐在KTV裏面玩著手機,他突然發條信息過來問:“妳有喜歡的人嗎?”
我覺得莫名,明明是點頭之交,突然問出如此熟撚的話,我把手機給好友祁冉看,她說:“那肯定是他們男生在玩無聊的真心話大冒險。”
我撇了撇嘴,不知道哪裏來的失落感。
“哎哎,妳不如回個我喜歡妳這種話,看他們怎麽回?”祁冉興奮道。
我立馬挺直了腰板,回過去:“有啊,妳。”
接下來的時間就開始變得不安難耐,我漸漸變得失望,大概是玩真心話覺得不好玩了。
這時候,手機突然響了:“真的?”
我繼續惡作劇:“嗯。”假裝帶著小女生承認自己喜歡暗戀之人的害羞和靦腆。
這次短信回得很快:“那我們在壹起吧?”
我看著這條短信,咬牙切齒地想,他們這次居然玩這麽大,好啊,玩就玩咯。
“好啊。”我壹咬牙壹閉眼,把短信發了過去。
“太好了!”
我看著這條短信,突然有點慌張。
我把手機拿給祁冉看,問:“妳說,這是什麽套路?”
“啊?他是認真的吧!”
“啊?”我徹底傻眼。
“其實他人也挺好……就是妳現在的狀況是,妳脫單了。”
直到回家的時候我更是壹楞壹楞的。
“在嗎?”他在QQ上找我。
“妳剛才沒開玩笑?”我急忙問。
“對啊,怎麽了?”
我癱坐在椅子上,心想,我這時候要是說之前是開玩笑的,大概會被打死。
“沒事。”
我從來沒發現,他其實是個話很多的人。
他還給我推薦音樂《全世界宣布愛妳》,他說這是他現在的心情。
我打開,循環播放。
我的心情有些微妙,好像是甜蜜的心情?
聽到爸媽回來的聲音,我立刻手忙腳亂地關了電腦。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還在手機裏循環這首歌,想象著未來的樣子,但是又好像很不確定,我就這樣翻來覆去地想了壹晚上。
天漸漸露出魚肚白,我聽了壹晚上的歌,卻總覺得,談戀愛好像是壞孩子做的事。
我只是在想,該如何甩掉這個包袱。
後來,我才感到後悔,我是如何把壹個男孩子的真心隨意抓住又隨意丟棄。
第二天是五壹長假,我打完滿滿壹肚子的腹稿,準備和他說明白。
他給我發了條信息:“五壹快樂!”
我立刻把將近400字的解釋發了過去。
他半晌沒回我。
我想,他大概是生氣了。
“沒關系,我知道了。”
“所以我們現在是分了,總之還是對不起。”我還沒發出去,他就又發了壹條短信。
“我本來快到妳家樓下了,今天有個展覽,我覺得妳會喜歡,想跟妳壹起去的。”
我沒發過去,又把那句話壹個字壹個字刪掉了。
對不起這種話,也只是我這個混蛋用來不讓自己感到過分自責的借口而已。
後來的日子裏,他似乎有點消沈,但我根本不敢看他,更別提跟他說話了。
春天校園裏的白玉蘭開了,嚴柯和祁冉在壹起了,說實話我沒有太多驚訝,只是祁冉總是對我有點歉意。
我希望嚴柯和祁冉在壹起之後會過得好壹點,這樣我至少不用那麽愧疚,我偶爾也會懟懟這對情侶,畢竟,生活不就那樣嘛。
嚴柯和祁冉也總是吵架,就是那種我都記不太清的原因,每次祁冉哭著來找我,我除了安慰她也只能安慰她,但似乎我沒辦法完全和祁冉站在統壹戰線,我總覺得對嚴柯有愧。
少年時的喜歡來得猛烈,散得也迅速,來年春天,祁冉就和嚴柯分開來了,說實話,那壹次我站在了祁冉這邊。
因為我後來才知道,在嚴柯剛進學校,也就是他胖成個球的時期,祁冉就喜歡上嚴柯了。因為壹次美術課嚴柯把他的蠟筆借給了祁冉,所以祁冉才沒有挨罵。
那個時候,喜歡上壹個人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他對我好。
可是現在他不再對我好了。
妳說為什麽?
祁冉哭著問我的時候,我也啞然。
我壹直都不明白嚴柯這個人,從頭到尾我只是覺得愧疚那個時候作弄了他而已。
我總這麽自以為是。
後來聽說沈安琪和嚴柯在壹起了,我對嚴柯的最後壹點點的愧疚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該討厭誰,但我心疼祁冉,我跟她說,壹定會有更好的男孩兒來愛妳,至於嚴柯,已經過去了,壹切都會好的。
聽說沈安琪也喜歡嚴柯很久了,我不明白班裏的女孩子都著了什麽魔,壹個個非嚴柯不可,這個人,到底是有什麽樣的魅力?
沈安琪是那種特別特別文藝的女孩子,比我更甚,她總會在空間裏發壹些很美的句子,好像是在寫嚴柯,這讓我覺得美好。
對我來說,喜歡總是藏在那些句子的字裏行間,那樣的愛情讓人想要珍藏。
我們班主任是個胖胖的開朗的女人,她喜歡讓我們寫日記寫周記寫影評,班裏有不少同學對此抱怨,我倒覺得開心,能把自己無處釋放的文字寫出來,以後還能翻看,想想都讓人激動。
我們有個小組周記,壹排五個同學,周壹第壹個同學寫,周二第二個同學寫……這樣輪流下來。
說實話對於初三的孩子來說,壹周壹次的小組周記(300字),壹周壹次的周記(500字),以及壹個月壹次的班記(800字)確實有點多,腦子裏的東西寫完了開始寫流水賬,等到流水賬寫完了,就只能寫小說。
這是我帶的頭,我先開始寫安琪喜歡嚴柯的故事,因為我覺得這種朦朧而青澀的感情美好,漸漸地,大家也開始寫所謂的“奸情”,其實也都是捕風捉影,只有我,壹直孜孜不倦地寫著安琪和嚴柯的故事。
後來聽說安琪和嚴柯其實並沒有在壹起,只是安琪喜歡著嚴柯,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祁冉,祁冉並沒有高興起來,我就不再提起。
直到有壹天,班主任在我的本子上寫――為什麽那麽關註他?青春有限,好好把握。
我覺得莫名心慌,拿到本子的時候,我心虛地往嚴柯的方向瞥了壹眼,他也正巧側目,壹瞬間,四目相對,我覺得有點眩暈。
那年冬天辦了場聖誕派對,班主任要求每個人帶來自己的禮物交換,而交換的對象是隨機的,在聖誕派對之前,就有傳言說沈安琪提前去老師那裏看過號碼牌,所以她抽到的肯定是嚴柯。
那些傳言,帶著妒忌和嫉恨的味道,大概是某個喜歡嚴柯的女生傳出來的,我並沒有太在意。
聖誕派對當天,班主任準備了很多零食和飲料還有我們自己帶的小蛋糕,以及聖誕禮物和小卡片。
交換禮物自然是整場派對的高潮,壹旦有男生和女生交換禮物的,全班就會壹陣陣地起哄。
輪到我了,我抽中了26號――是嚴柯?!
我感受到大家的眼光飄向了安琪,我不敢轉頭看安琪。
嚴柯的禮物是全場最佳,壹個小小的玻璃球音樂盒,壹旦響起音樂,裏面的雪人和小男孩就會轉動,小小的玻璃球裏還會隨著音樂聲飄下雪來。
而我的禮物只是壹條看上去舊舊的圍巾,雖然說我已經精心挑選過了,但是班主任規定的不能超過20元,只能在那個音樂盒前顯得格外灰頭土臉的。
但是嚴柯的臉上卻沒有壹點嫌棄的意思,他反而笑笑:“謝謝,我很喜歡。”
合照的時候我的表情很是尷尬,匆匆拍完了認證照,我立刻躲進了人群裏,不敢看安琪的臉,仿佛是我搶了她什麽東西。
派對的氣氛到達頂峰的時候,班主任突然關了燈,隨即開始放映PPT,背景音樂是《天使的翅膀》,隨著壹張張PPT翻過,我們才知道,明天,安琪就要回老家讀書了,她不能繼續留在上海跟我們壹起考高中了。
大家都轉頭看向安琪,安琪的眼裏有淚光。
原來是這樣。
離別本身就毫無道理,沒有歸期。
我終於知道,班主任說讓我們全班簽名的那本畢業同學錄其實是寫給安琪的。
全班肅靜,接著有隱隱約約的抽泣聲傳出來,不久,連男生也憋不住了,壹個個都紅了眼眶,女生們抱著安琪開始哭。
我們哭得聲嘶力竭,不單單是因為安琪的離開,初三已至,畢業在即,本是天天相見的身邊同學,很快就要相散天涯,這份再見,壹旦開口就是永遠。
我們以為哭到動情,時間就會變慢。
我們以為抱住不放,就不會散。
我們以為來日方長,離別遙遙無期。
最後,所有人都和安琪合了影,嚴柯和她單獨合了影,大家心照不宣,我在角落裏,眼睛又有些濕潤,我想,大概是之前哭得太狠了,現在有些止不住。
因為哭得太厲害,回家時受了涼,我第二天沒去學校,也沒去送安琪。
壹整天頭都昏昏沈沈的,我也沒想起去問作業和課,直到嚴柯來我家。
他把作業和筆記給了我:“這是今天的筆記和作業,妳明天會來上課吧?”
“嗯。”為什麽偏偏是嚴柯來,祁冉呢?
“那妳好好休息,我走了。”
“老師讓妳來的?”我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嗯……嗯!”他點了點頭,就走了。
後來就是初三地獄般的生活,當然那是在我還沒有經歷高考之前,很快我們就畢了業,那個暑假我幾乎玩瘋了。
我們考進大學的那年教師節,大家提議回學校看老師,班主任請我們吃了披薩。
“壹個個都女大十八變,都變好看了哈哈。”我們圍著班主任,班主任笑得很開心。
“對了,我給妳們看那個時候的周記和日記。”
我看到班主任在我的本子上寫過的字,又看向了嚴柯,似乎懂了老師當時為什麽寫那樣的話。
嚴柯感受到我的目光,也看向我:“怎麽了,看到我的糗事了?”
他走過來,看向我的本子,眼神突然就有點暗淡:“那個時候,我喜歡妳,知道吧?”
我張了張口,沒能說出話來。
他自顧自說了下去。
“聖誕派對的號碼牌是我提前看過了,那個水晶球也不是我用二十買的,是我攢了好久的錢去店裏買的,妳知道那個水晶球的寓意嗎?是說那個男孩會永遠守護他心愛的女孩,化作飛雪也要去愛她。”
“還有,其實我沒有和安琪在壹起,只是覺得那個時候很對不起祁冉,因為妳甩了我,我覺得很難過,她又恰巧出現安慰我。”
“這些都過去了……”我打斷了他的話。
“嗯,我準備在大學裏好好談個戀愛,然後就結婚。”
“那挺好的,祝妳幸福。”我微笑道。
那天大家都走了以後,我沒有去喝酒也沒有發呆,甚至沒有壹點難過的情緒,只是覺得不可思議,在那樣的歲月裏,竟然有人,願意如此溫柔地對待我。
如果我能稍微認識到哪怕壹點點自己的感情,結果會不會完全不同?
我不再想下去了,人生啊,哪有什麽如果。
不過,我也想找個天使去著涼他之後的所有光輝歲月,與我無關,我卻覺得,這已經,足夠讓人憧憬。
不再青澀,不再懵懂,仍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