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便有了這些文字。
自信的合影
我的相冊中，至今仍保留著這樣壹張照片，是集體照，記得是攝於2002年10月中旬。照片上，我與六位同窗穿著聖潔的白大褂整齊地站在母校實驗樓前的花壇上，深秋的斜陽照在我們的臉龐上，銳氣而自信，宛如整裝待發的戰士。
那天下午，我們上完解剖學運動系統的實驗課，剛從充溢著濃烈的福爾馬林味道的實驗室裏走出來。H老師對我們的解剖學基本功很滿意，說我們繼續努力都能成為很好的外科醫生，因為他隨便拿起壹塊骨骼或夾住屍體上的壹塊肌肉，我們都能輕松地答出它的解剖位置、功能以及周圍的重要血管及神經。恰好L君的老鄉拿著數碼相機從花壇邊走過，我們的自信便被他壹壹定格。
只是沒想到，直到今天，我們沒有壹個成為外科醫生。三位同窗選擇了專升本深造，進而考研，另外三位壹個改專業成了檢驗技士，另外兩個成了內科醫師。而我，則根本與醫學不沾邊，成為某縣級市人民醫院的辦公室秘書兼副主任，成了徹徹底底、地地道道的行政人員。在案牘勞形之余也會捧起醫學教材，只不過已不是為了當好外科醫生，而是為了考取執業醫師資格，以此證明我曾學過醫。去年回到母校辦事時又遇見了H老師，他還是那樣的親和熱情，也很為我高興，而我卻有些莫名的忐忑，好像欠了老人家什麽，不是債，但比債更難還。
穿骨的眼神
畢業快三年了，有壹位病人的眼神，卻始終難以忘懷，不但他的姓名，甚至連他當時入住的病室、床號，我都記的清清楚楚，雖然他病逝已近四年。
他是名患晚期縮窄型食管癌的老年男性病人，洛陽市人。第壹次見到他是在2004年9月初的壹個早上，當時我剛輪轉到腫瘤外科，正跟著我的帶教老師S醫師查房。那時他已不能進食，發展到連咽吐沫都疼的地步，只能靠鼻十二指腸管輸腸內營養制劑維持，頭發灰白灰白的，面色蒼黃削瘦，眼窩深陷，不時艱難地吐出粘痰，發出沙啞的、痛苦的喘息聲，持續性的胸痛更使他備受摧殘，只得不斷加大哌替啶的用量。
我們查房的時候，他靠在枕上，張了張嘴想說話但沒說出來，只是看著我們，黯淡的目光中充滿了痛苦、無助、哀求、絕望和依戀的復雜神情，老伴眼紅紅的想流淚但強忍著，我想，任何醫生都受不了那樣的眼神。因為，那是對醫生職責的叩擊，這樣的叩擊，足以穿骨。
第二天夜裏，剛好輪到S老師和我值班，大概是22時左右，他突然發生呼吸窒息，老伴急得大哭大叫，S老師壹邊讓護士做氣管插管，壹邊讓我聯系手術室，經過近半個小時的搶救，終於暫時把他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急忙送到重癥監護室。在重癥監護室，S老師悄悄跟我說，家屬也不放棄治療，這樣的折騰其實沒多少意義，只能讓病人更痛苦。果然，三個小時後，病人無可挽回地走了。他直直地躺著，眼睛黯淡地睜著，出於人道，我輕輕地把它撫上。這是我第壹次看著壹個生命無可挽回地走向終結，在我的手離開他的眼瞼的那壹刻，我感到我的後背汗涔涔的，雖然室內的空調正送著陣陣涼風。
回到醫生值班室時，已是次日淩晨兩點多了。S老師關了門，突然兩臂戟張，來了壹句：“哈哈！終於完蛋了，可以睡覺嘍”。閃亮的的眼神中充滿了放松，我感到眩暈，我想，這樣的眼神，也足以穿骨。
破碎的夢想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了擇業。參加了幾個招聘會都不理想，原因是用人單位對我的學歷和專業不屑壹顧，卻對我附在簡歷後文章很感興趣，而我壹再堅持自己的學醫追求。眼看著畢業的日子壹天天臨近了，最後在母校畢業生雙選會上投了壹家縣級市醫院，就是我現在的單位。當時打的是“曲線救國”的算盤，心想幹行政就幹行政吧，等拿到執業醫師證再下臨床也也不遲。結果思想的壹轉變，馬上我就成了全班唯壹壹個畢業前就業的人，離畢業還有兩個半月，而我已經提前去醫院上班了，去負責醫院官方網站的文本撰寫和及部分欄目設置。2005年7月1日我們的網站正式發布，這是這家醫院所在的地級市當時唯壹的壹家醫院網站，而且是自行設計制作的，不久就獲得市科技成果獎，這已是後話了。
需要交代的是，當時去上班的時候走得匆忙，便把白大褂隨便壹疊放在床上就走了，心想回來後再洗吧，留個紀念。壹個多月後當我回來準備畢業考試時，白大褂卻不見了，壹問，原來同宿舍的弟兄們知道我改行了，料想白大褂再無用處，給我扯了當抹布用了。再後來就是畢業、上班，沒日沒夜的加班。收獲是，畢業半個多月後，我成了全院最年輕的基層幹部，畢業壹年半後，我成了全院最年輕的中層幹部。代價是，估計是也應該是永遠失去了做外科醫生的機會。記得去年拿到助理醫師證時，很多同事都愕然：“老弟，原來妳也是學醫的”。我笑了笑，我想我的醫學之路算是完了，先被自己的兄弟開除，接著又被自己的同事開除。
所以每每看到同事們在壹線忙碌的時候，就會生發出無限的羨慕，因為我在那裏，寄托過自己的夢想。但我對自己的路也不後悔。我想，人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有所作為，誰都不敢保證自己幹的職業是自己最喜歡的，但我敢保證我的職業是單位需要的。人有些時候不得不有所割舍，有所妥協，有所改變，但這並不構成我們軟弱的證據，而恰恰是我們成熟的標誌，因為我們知道了責任和使命，知道了個人意願應該服從組織需要，舊的夢破碎的同時，新的事業正在等著妳。
聊以這些文字，送給我的破碎了的醫學夢，也送給我的同學和老師，我會為他們祝福。同時，也特別希望我的S老師能更加的富於同情心和責任感，這樣，您會在自己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因為，大醫精誠，醫者，仁術也。至於我自己，我會矢誌不渝地走下去，只要辛勤耕耘，我也會收獲到屬於自己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