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多數國內讀者而言,陳雪是壹個稍顯陌生的名字,好在陌生不會成為我們了解她的障礙。這些年,大陸讀者的好奇心和寬容心都有了很大的進步,對好的作品都持歡迎的態度,並不計較作者來自哪裏。對臺灣作者,更有壹種偏愛,比如張大春、駱以軍,大概是同宗同根的緣故。陳雪自然也不例外,不用多久日子便會成為討論的對象。
從小說技術而言,《橋上的孩子》也許不夠別致獨特,沒有貢獻新鮮的經驗,甚至作為長篇小說,其結構都算不上巧妙,但作者對生命經驗的準確捕捉,對臺灣八九十年代底層生活的細膩描述,對她如何變成小說家歷程的回溯,讓小說呈現出了非凡的質地和氣質,是壹本接地氣的優秀長篇小說,壹段段來自記憶深處的故事。記憶,從來就是小說家的寶藏,此言不虛。記憶來自經歷和敏感的心對過往日子的感受。
陳雪選擇了從記憶裏觸摸過去,有意識地向現實生活深處下沈,向臺灣底層社會的家庭關系下沈,也向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下沈。這是壹部有清晰文學意識的小說,作者很清楚要表達什麽,也清楚能從生活中提取什麽素材。她用向情人傾述的方式,講述了臺灣八十年代的夜市生活和家庭關系,以及橋上的小女孩變成小說家的路程。
整部小說中,最具有生命氣息的便是壹家人在市場做生意的段落。因為投資失敗,全家人擺攤度日,生活極其艱難。沈默卻充滿意誌力的爸爸,期望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命運,用不夠精明不夠世故的方式,壹旦決定了就近乎天真可笑地努力著。媽媽平時話也不多,但只要站上板凳扯開嗓子叫賣,風趣、熱情、逗笑的話語張口就能來,像充了電,渾身是勁。每場激烈的叫賣下來,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連她這個小女孩都受了影響,賣力地參與其中。從她記事起,壹家人似乎就過著這樣嘈雜而又跌宕的生活,這是小說裏最動人的內容。因為經歷過,所以每壹筆都有著特別的光環。
讀者能見識臺灣的夜市時光和夜市中的人,買賣雙方都是弱勢群體。隨著臺灣經濟的慢慢滑落,失業的越來越多,小市場生意越發難做,壹家人東奔西走,日子過得很窘迫。這份窘迫可能與我們對臺灣的想象有差異,但成為這家人生活最合適的形容詞,也成了陳雪從容寫作時的對照。沒有這份窘迫的經歷,或許就沒有陳雪自如的筆墨。這份充滿著生活氣息的臺灣的八九十年代,和關於父母親的`文字,讀來溫暖。
夜市景象之後,小說轉入了個人身份的追索,講述橋上的孩子變成小說家的過程,這部分內容比較放松。如她所說,“或許是因為從小就得為生活奔波,看盡人世艱難險惡,反而讓我對金錢財富有種生理上的排斥”。
陳雪在寫作中尋找到了自由,壹邊賣衣服壹邊寫作,找別的工作也是為了有時間寫作。她享受每個熬夜寫作、沈湎寫作的狀態。從家庭到個體,陳雪的筆觸沒有遊離過自身經驗之外,飽滿的情緒和感念在文字間流淌。從親情到愛情,盡管是同性之愛,兩代臺灣人的生活,極有質感。
作為小說意象的橋,其寓意也在時間的流動中不斷變化。年少時候,橋象征壹家人的生活寄托,努力跨過去,那邊便是美好生活。如今,橋成了愛情的象征,所謂我在橋的這壹端,妳在橋的那壹頭。愛情就在這往返來回之間逐漸成形。妳從橋那頭走過來,我從橋這邊走過去。我們在橋的中央停住。看見了對方。如果沒有這座橋,也許就少了壹個叫陳雪的小說家。
陳雪將私人經驗與社會變遷結合,既接地氣,又不失理想主義;既陳述個人痛感,又不排斥大變化;既祭奠,也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