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國古代圍棋規則談起
葦子
我國古代文人、士大夫素以“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自傲。“琴棋書畫”也是鐘鳴鼎食之家頤養性情之必需。這裏的棋指的是圍棋。我國的圍棋文化可謂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古典文學中更是涉及頗多。
最近編輯部的英語編輯小王正在編輯加工“兩拍”（《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的中英文對照本，其中就涉及中國古代圍棋是“執白先行”還是“執黑先行”的問題。這個問題如果不搞清楚，譯稿中可能就會有知識性錯誤。因此，我們就此問題作了壹番探討。
《二刻拍案驚奇》卷之二“小道人壹著饒天下 女棋童兩局註終身”，涉及圍棋中“讓子棋”（饒子棋）的問題。故事講：宋朝蔡州圍棋高手小道人即周國能（假扮道人）為找到如意的老婆雲遊四方挑戰高手，結果打遍國內無敵手，於是到遼國遇遼國第壹高手妙觀，小道人見妙觀貌美而棋力又低於自己，就想出了辦法（根據該故事改編的電影把周國能刻畫得放蕩不羈、大智若愚）……
書中有壹段話：妙觀讓小道人是客，坐了東首，用著白棋。妙觀請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道：“小子有言在前，這壹著先要饒天下最高手，決不先下的。直待贏得過這局，小子才占起（先下第壹顆棋子）。”妙觀只得拱壹拱道：“恕有罪！應該低者先下了。”果然妙觀手起壹子，小道人隨手而應。
譯者翻譯為小道人執白棋(take white counters)。根據上面這段話，肯定是妙觀先下了，那麽是妙觀拿白棋呢？還是小道人拿白棋？有人認為：中國古代圍棋都是“執白先行”（不同於現代的圍棋規則“執黑先行”）。如果是這樣，先下棋子的是妙觀，那妙觀拿的應是白棋，也就是說小道人拿的應該是黑棋了。上面這段話讓人感到困惑，中國古代的圍棋究竟是不是“執白先行”呢？
《春諸記聞》中講到宋朝哲宗、徽宗時“江南棋客劉仲甫奉饒天下棋先” 的故事： 有壹年，江南人劉仲甫由江西去京城，途經錢塘，借宿在壹家旅店裏。幾天過去了， 劉仲甫每天早出晚歸，旅店主人怎麽也猜不透他是幹什麽的。這天清晨，店主忽然發現門上飄拂著壹個幌子，上面寫著：“江南棋客劉仲甫奉饒天下棋先。”壹會兒工夫，門口被看熱鬧的人擠滿了，全城人都知道來了壹個願持白子、讓人先手的下棋高手。只見劉仲甫成竹在胸，拿出銀盆酒器，價值約三百兩銀子，作為獎賞。第二天，果然來了幾個棋手。他們也湊了三百兩銀子，選出其中壹位水平最高的人，約劉仲甫到城北紫霄宮下棋。……
從中可以看出作為高手的劉仲甫是執白讓別人棋（下饒子棋），即他是執白後下，查劉仲甫的《長生圖》的確是黑先。周國能的故事中的壹部分與劉仲甫的這段經歷幾乎壹樣，可見“二拍”的作者淩蒙初對古代圍棋高手的故事是很熟悉的。
《二刻拍案驚奇》卷之二明確講到在中國古代圍棋的下法分敵手棋、饒先棋（饒子棋）、先兩棋。查《忘憂清樂集》：號稱三國時期古譜《孫策詔呂範弈棋圖》、唐代的《明皇詔鄭觀音弈棋局圖》、宋代的《閻景實與顧師言金花碗圖》等都是白先，即地位高的執白先行；而《興國圖》、《萬壽圖》、《長生圖》等都註明為“饒某某黑先” ；定勢圖若幹，白先占大多數。壹直到清代的圍棋譜皆如此。
由此看來，不能籠統地說中國古代圍棋是“執白先行”。那麽，現代圍棋“執黑先行”的規則是如何來的呢？
清代的圍棋都是座子制。所謂座子制就是在四角的星位對角各先放黑、白二子，白先黑後。清末國人棋藝式微，同時的日本圍棋水平達到巔峰，後來歸咎於座子制影響了中國的圍棋布局理論發展。所以中國漸漸采用日本圍棋規則（壹說是在清末，壹說是在民國時期），取掉座子，執黑先行。日本圍棋的白子是用壹種珍貴的海底貝殼蛤石研磨而成，而黑子是用相對便宜壹些的山石（那智黑石）制作的。下棋的規矩是棋力、天分高的人讓棋力低的人先行，而讓棋力高的人拿最好的棋子也是理所當然、合乎禮數，所以日本形成了執黑棋先下的規矩。“執黑先行”的規則為世界圍棋界所接受，成為現代圍棋規則。比目、貼目的規則是後來才有的。
根據以上考證可知：位尊的、水平相當的（敵手棋），壹般執白先下；水平高的與水平低的下棋，高手執白，下饒子棋，即水平低者執黑先下。在“二拍”故事中，小道人和妙觀下的是饒子棋，妙觀執黑先下；劉仲甫下的也是饒子棋，他執白後下。因此，譯者翻譯為小道人執白棋是對的，但不能說中國古代的圍棋規則是“執白先行”。
由這個問題聯想到我們編輯加工書稿時應註意的問題。每個編輯都有自己的知識盲點，對於書稿中自己不懂的問題不能輕易放過或想當然地做出判斷，正確的做法是查工具書或向內行請教，否則就會把書稿中正確的修改錯了，或錯的修改後還是錯的。例如，編輯壹般只學過壹到兩種外語，對於自己不懂的外語像梵語、古希臘語等就要查《辭海》、《古希臘語漢語詞典》或權威版本的書籍。對於敏感的宗教問題也是如此，例如藏傳佛教，有人平時把它稱為喇嘛教，但在書稿中最好不要有這樣的稱謂，因為稱喇嘛教會傷害藏傳佛教界人士和西藏同胞的感情。總之，政治性、宗教性和知識性等問題都是我們編輯應高度重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