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每天給廟裏做飯，給女施主那份多盛了些菜。她每次都在桌上寫：很好吃。 小和尚便歡喜。
小和尚是師父從山野裏撿來的孤兒，從小養在廟裏，從來沒想過當和尚之外的事。師父壹直說，妳該還俗去，還了俗才知道，自己願不願出家。很多人出家是因為知道自己該四大皆空，也有些人，比如小和尚，是因為沒得選。 女施主喜歡吃他做的菜，會彈琵琶謝他，甚至教他彈琵琶。 有壹天，女施主下山去賣山上的藥草，壹去不返。 小和尚敲木魚，聽木魚都是琵琶的聲音。他吃飯，好像她就坐在對面。小和尚跪在佛前，他的心不歡喜，像是空了壹塊。
他決定聽師父的，下山去。去找女施主。 山下紅塵茫茫，他卻連女施主叫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美如菩薩，擅彈琵琶。小和尚帶著她的琵琶，壹路走壹路彈，彈她教的那首曲子。 他壹走就是很多年。頭發蓄了起來，像個尋常的樂師，靠彈琵琶為生。 有個人找到了他，說，壹家歌樓希望他去，教習歌女們彈琵琶。 因為歌樓的主人聽到他的琵琶聲，十分意外。這座歌樓裏曾有壹位傾城的歌女，曲藝絕艷。 他的琵琶聲和那個歌女很像。 歌女是賣藝不賣身的，平時只彈唱和教習。有某位大人想強逼她，逼到了最後，她把自己的舌頭割了，帶著琵琶遠走他鄉。 女施主沒有舌頭，她從來不知道他做的菜是什麽味道的。 那位大人壽宴時，叫歌樓裏的班子進府表演。他作為教習師父壹起去了，想去找女施主。 女眷們穿金戴銀，其中卻沒有她。 宴席間隙，他問府裏的傭人，這裏有沒有壹位擅彈琵琶的夫人？傭人頓時壹臉嫌惡：以前主人看上壹個歌女，結果她自己割了舌頭逃了，後來被抓回來。 他問，之後呢？ 之後，抓回來又不從，還想逃，最後被砍了手腳丟在豬圈裏成了人彘，早就瘋了。
他抱著琵琶，在惡臭的豬圈裏找到了壹個匍匐畸形的人。他把她扶起來，瘋子低著頭，扔在地上找吃的。 夜色下，他在她面前雙手合十。這時，她忽然平靜下來，呆呆看著這個樂師。 旋即落了淚，像以前那樣笑了，仍像個菩薩。 他說，妳要吃的，我舍身餵虎。
人們發現豬圈裏的人彘死了，被壹根琵琶弦勒死的。 他回了山中古廟。老和尚已經坐化歸去，青苔落葉覆滿佛堂。和尚翻出來自己從前的僧衣，上面還有菩薩織補過的針腳。他回佛前坐下，又仿佛是那個小和尚。 古廟熊熊燃燒，把壹切都付之壹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