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是根據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改編的。
張藝謀拿到小說之後,本來要在南方取景,因為小說的故事就是發生在南方。
但因為他在山西拍過《老井》,對山西也挺熟悉,後來看了喬家大院,感到非常震撼,覺得不拍太可惜了。
他要是不拍,別人肯定也會拍。
蘇童顯然對改換背景頗有微詞,但張藝謀被山西古建的美吸引,誰說也沒用,就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把《妻妾成群》改在了山西喬家大院。前後壹***拍了三個多月。
當時喬家大院還沒什麽遊客,也就沒有封閉大院進行拍攝,偶爾來遊玩的遊客還能看到張藝謀的團隊拍電影。
當時張藝謀坐在二樓的平臺上想,這個畫面該怎麽構圖,攝影該怎麽取景。
忽然就看到整個大院的透視線,覺得這就是壹種規矩,沒有規矩就沒有方圓,那索性就把規矩當做影片的核心。於是就又開始劇本。
點燈、封燈、滅燈,每天晚上儀式化的壹種循環,以此來作為視覺造型的主要部分。
那時候張藝謀膽子大,就把這個故事完全按他的意思改了。
張藝謀告訴他的同班同學,攝影師趙飛,就說攝影機別動,就這麽根據透視線拍。
看過耶穌的那幅“最後的晚餐”沒,就那樣拍。
監制侯孝賢時常過來探班,說妳這院怎麽沒人吶,在哪吃飯,在哪打水,衛生誰來做,壹個大院空空蕩蕩,沒有生活的氣息這麽拍呢,要是我的話,我可不會這麽拍。
侯孝賢含蓄地表達出他的不理解,但張藝謀腦子裏想的,就是完全用壹種繪畫的方式去拍,去營造壹個象征性的氛圍,不自覺地在找壹個統壹的視覺造型風格。
今天看起來,這跟之前張藝謀的處女作《紅高粱》有壹種反差。
如果說《紅高粱》是自由、狂野、不拘壹格的壹種天性。
那《大紅燈籠》就是規矩、壓抑、壹成不變的掙紮感。
很極端,也很可貴,這種不顧壹切的追求,做到極致,可能只有那時候的張藝謀才會有。
到了1992年,張藝謀又看上了陳源斌的小說《萬家訴訟》。
《秋菊打官司》這個故事,就是根據《萬家訴訟》改編的,當時是劉恒做編劇,他是壹個現實主義功底深厚的作家。
劉恒寫了好幾個月,快寫完了,張藝謀桀驁不馴的性格又起了作用,他覺得這個劇本不是不好,而是跟當時的那些作品大同小異,沒有特點,僅僅還是個普通的農村題材電影。
沒意思,要創新,不能還像以前那樣拍。
眼看臨近開機,張藝謀跟幾個主創還在討論,突然想到不如把這個電影拍成紀錄片那樣的風格,大家也跟著興奮起來,就說要不然咱們就換攝影機拍。
張藝謀馬上就給投資方香港銀都的馬先生打電話,問行不行,換成超16毫米攝影機。馬先生也很支持這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馬上去租器材。
攝影師池小寧也非常興奮,根據自己的觀影經驗想,怎麽做成記錄風格,比如偷拍什麽的。
可是呢,編劇劉恒幾個小時壹言未發。
過了好久,他才說,那我這劇本不是白寫了麽。
張藝謀覺得很對不起他,但是,仍然沒有用他的劇本。
這麽壹搞,《秋菊打官司》就完全變成了另壹種電影。
劇組開始在寶雞農村拍攝,每天就寫壹個大綱,幾句主要臺詞,就安排攝影師去偷拍。
大家都當起了“狗仔隊”,把攝影機各種藏,壹卷膠片上去能拍11分鐘,兩組攝影都藏起來拍。
他們做了個紙箱子,倆人天亮之前蹲著進去,穿上尿不濕,拿著水和饅頭,掏兩個洞,黑布擋著。
演員八九點早上來,副導演帶著走壹遍位,就開始壹邊晃悠壹邊拍。
錄音怎麽辦,就提前把小型麥克掛到各種違建上,急中生智。
正式拍之前,張藝謀讓鞏俐裝上假肚子,到村裏去體驗生活,村民都不知道他是假懷孕,天天在村裏轉。
攝影師也是,天天去轉,壹天八小時跟上班壹樣,不裝膠片,直接用攝影機空瞄,逮什麽瞄什麽。
結果壹個禮拜之後,沒有人再註意他們了,連狗都不理了。
這下才把村民的警惕性降了下來。
這種艱苦的拍攝環境,張藝謀就拿著對講機在遠處的車上,攝影師就在箱子裏蹲壹天,都不知道他們能拍成什麽樣。
但大家有壹個***識,就是要捕捉壹種“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因為沒有監視器,張藝謀每天就問,今天怎麽樣,撲面嗎?
攝影師說,絕對撲面!有幾個撲面?起碼兩三個是撲面的!太好了,收工!
等素材拍的差不多了,攝影師池小寧租了16毫米的放映機,全劇組都來看樣片的放映。
那個時候看樣片是個非常神聖的事情,盼星星盼月亮,就等著這壹刻。
可是,還沒放映完大家都走了,就剩張藝謀和池小寧看了壹宿接壹宿。因為什麽呢?
所以那時劇組彌漫著壹種失敗的氛圍,就覺得張藝謀這回搞砸了,沒戲了,這都拍的啥東西。
可是在張藝謀的掌控中,《秋菊打官司》還是化腐朽為神奇了。
今天看來,《秋菊打官司》這部電影的美學,可以理性地把它歸到紀實類電影,可那個時候是很前衛的,還沒有人那樣做過。
如果是現在,這麽大規模的偷拍是不可能了,不能隨便侵犯老百姓的肖像權。
因為電影是商品,畢竟不是新聞片。
當時壹個吃棉花糖的大姐就把張藝謀的劇組告了,因為影片裏給了她壹個近景,幾秒鐘,大姐說給她心理造成很大負擔,因為她翹班了,被鏡頭抓個正著。
張藝謀不是作家,也不是作者導演,他其實是個職業導演。
職業導演是用畫面、節奏、電影語言講故事的人,是善用形象思維創作的人,不太擅長文本的創作。
所以壹個職業導演,大部分時間並不是自編自導,那樣節奏會變得很慢。
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發揮導演的優勢和強項,多給“好導演”以“好劇本”,這樣就可以多拍幾部“好電影”。
誠如張藝謀所言,中國最缺的其實是好編劇,我們拍的電影出的問題,很多還是劇本的先天問題。
電影學院戲文系,剛畢業的學生,在上學期間就做槍手,畢了業更是被公司提前簽走了,不論哪個項目,寫兩稿就走,沒時間再奉陪,有時候很難磨出壹個好劇本。
因為電影劇本創作沒有捷徑,也很磨煉人,雖然每年北電報考文學系的考生挺多,但是能成功考進去的人很少,更別提為了生計很多人都去寫網大網劇了,院線電影周期長要求高,沒有資歷也很難勝任。
很多導演精力很旺盛,有使不完的勁,有無數沖動和願望,就是希望遇到壹個好劇本。
甚至就像逛淘寶,導演不壹定有明確的目的,但就是在不停瀏覽,碰到壹個好東西,通過感性就買了,讓 情感 上的喜歡浮在第壹位,而不是處心積慮地安排自己走壹條“政治正確”的路線。
如果壹個導演總是考慮下壹步應該拍什麽,多大年齡應該拍什麽,那樣就失去了藝術的靈感和創造力。
張藝謀之所被稱為“國師”,是因為累積獲得過包括威尼斯金獅獎、柏林金熊獎、戛納評審團大獎等等,在內的133個獎項102項提名。
希望張導能夠壹直保持這樣旺盛的創作力,並能身體 健康 。
讓我們壹同期待即將到來的,張導的3部新片:《壹秒鐘》《懸崖之上》《堅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