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我很快便把它忘掉了。只有母親,偶爾會把壹個濕筐子或壹塊剛洗出的舊布掛在它上面晾曬,它幹裂皺巴的軀體因而浸上了壹層濕漉漉的水漬。
過了壹段時間,我突然驚奇地發現,這截木樁的到來,使院子裏有了很大的改變。以前,院子裏只有壹棵小棗樹,孤零零的。風刮來時,是壹種寡不敵眾很無奈且軟弱無力的聲音,聽了,總叫人感到沮喪。現在不壹樣了,有天晚上,當尖利的吼叫聲將我從夢中驚醒時,我還以為是兇猛的野獸呢。仔細辯聽,才知是從楊木樁上發出的聲音。它不像棗樹那樣彎腰曲膝,總想盡力擺脫風的肆虐,把落在自己身上的風再推給別人,結果是被風撕扯得披頭散發,沒有了往日的形狀。楊木樁不慌不亂,靜立在那裏迎接風的挑戰,壹副巋然不動的樣子。它讓風從身邊溜過,又吸收著風,讓風進入自己的毛孔,成為自己身體的壹部分。它們是朋友而不是仇敵。
楊木樁使得落在院子裏的雨也仿佛有了靈性。多數情況下,雨會在院子的東西兩邊布出疏密不同的兩種雨幕,每回西邊的楊木樁被淋得直往下流水,東邊的小棗樹卻幹渴得蔫巴巴的沒壹點兒精神。母親心疼小棗樹,細心地用木棍圍住它,給它澆水,還多次想在楊木樁旁為小棗樹再造壹個新居,因怕把棗樹挪死,才終未為其遷址。
大雪天,小棗樹裹著棉絮,被冰雪蓋得嚴嚴的,幾乎看不見任何枝梢。而楊木樁卻光溜溜、水亮亮的,冰雪壹附上去即刻就化,從不積存。壹樣的雪,壹樣的嚴冬,卻是兩種情景。是風有意所為,還是棗樹和楊木樁內部的原因?困惑中的我總湧起太多說不清的神秘猜測。
無風無雨的天氣,我總能聽出壹種聲音。這聲音隱約而清晰,細微而執著,愈來愈深,就像是壹個人在奮力行走；壹會兒翻山,壹會兒趟河,壹會兒在清風麗日下奔跑,壹會兒又走在煙雨迷蒙的山間小徑——開始的時候,我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在作怪,產生了誤聽。後來,無意中,當我的目光觸到楊木樁上那幾片嫩黃的葉芽,那飽脹著綠色汁液的肌體時,我似乎也看到那早已紮牢結實得再也拔不出來的根須,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由壹截枯木樁成為壹棵枝繁葉茂的大樹,這之間,是壹種怎樣的生命行走啊。固然是我撿拾了它,但如果它自己就此停止生命的腳步,樹便永遠只能成為壹個虛幻的影子了。
小棗樹依舊灰黑著,山風把它的枝梢摧折得七零八落,我輕輕地拍了拍它的枝幹。此時,它還在沈睡,在被動地等待著季節的到來,看不出它對未來有什麽特別的打算。這是許多生命***有的選擇,是它們***同的生命方式,似乎也不應苛責,畢竟,成長太慘烈,抗爭太艱難了。
無喜無憂的楊木樁,靜靜地指向天空,指向天幕上壹顆很明亮的星。我雙手摟著它,如同在撫摸壹個冬天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