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1）
作者·冰心
壹
繁星閃爍著——
深藍的太空
何曾聽得見他們對語
沈默中
微光裏
他們深深的互相頌贊了
二
童年呵!
是夢中的真
是真中的夢
是回憶時含淚的微笑
三
萬頃的顫動——
深黑的島邊
月兒上來了
生之源
死之所!
四
小弟弟呵!
我靈魂中三顆光明喜樂的星
溫柔的
無可言說的
靈魂深處的孩子呵!
五
黑暗
怎樣幽深的描畫呢
心靈的深深處
宇宙的深深處
燦爛光中的休息處
六
鏡子
對面照著
反面覺得不自然
不如翻轉過去好
七
醒著的
只有孤憤的人罷!
聽聲聲算命的鑼兒
敲破世人的命運
八
殘花綴在繁枝上
鳥兒飛去了
撒得落紅滿地——
生命也是這般的壹瞥麽
九
夢兒是最瞞不過的呵!
清清楚楚的
誠誠實實的
告訴了
妳自己靈魂裏的密意和隱憂
十
嫩綠的芽兒
和青年說
"發展妳自己!"
談白的花兒
和青年說
"貢獻妳自己!"
深紅的果兒
和青年說
"犧牲妳自己!"
壹壹
無限的神秘
何處尋他
微笑之後
言語之前
便是無限的神秘了
壹二
人類呵!
相愛罷
我們都是長行的旅客
甸著同壹的歸宿
壹三
壹角的城墻
蔚藍的天
極目的蒼茫無際——
即此便是天上壹人間
壹四
我們都是自然的嬰兒
臥在宇宙的搖籃裏
壹五
小孩子!
妳可以進我的園
妳不要摘我的花——
看玫瑰的刺兒
刺傷了妳的手
壹六
青年人呵!
為著後來的回億
小心著意的描妳現在的圖畫
壹七
我的朋友!
為什麽說我"默默"呢
世間原有些作為
超乎語言文字以外
壹八
文學家呵!
著意的撒下妳的種子去
隨時隨地要發現妳的果實
壹九
我的心
孤舟似的
穿過了起伏不定的時間的海
二十
幸福的花枝
在命運的神的手裏
尋覓著要付與完全的人
二壹
窗外的琴弦撥動了
我的心呵!
怎只深深的繞在余音裏
是無限的樹聲
是無限的月明
二二
生離——
是朦朧的月日
死別——
是憔悴的落花
二三
心靈的燈
在寂靜中光明
在熱鬧中熄滅
二四
向日葵對那些未見過白蓮的人
承認他們是最好的朋友
白蓮出水了
向日葵低下頭了
她亭亭的傲骨
分別了自己
二五
死呵!
起來頌揚他
是沈默的終歸
是永遠的安息
二六
高峻的山巔
深闊的海上——
是冰冷的心
是熱烈的淚
可憐微小的人呵!
二七
詩人
是世界幻想上最大的快樂
也是事實中最深的失望
二八
故鄉的海波呵!
妳那飛濺的浪花
從前怎樣壹滴壹滴的敲我的盤石
現在也怎樣壹滴壹滴的敲我的心弦
二九
我的朋友
對不住妳
我所能付與的慰安
只是嚴冷的微笑
三十
光陰難道就這般的過去麽
除卻縹緲的思想之外
壹事無成!
三壹
家是最不情的——
人們的淚珠
便是他的收成
三二
玫瑰花的刺
是攀摘的人的嗔恨
是她自己的慰樂
三三
母親呵!
撇開妳的憂愁
容我沈酣在妳的懷裏
只有妳是我靈魂的安頓
三四
創造新陸地的
不是那滾滾的波浪
卻是他底下細小的泥沙
三五
萬千的天使
要起來歌頌小孩子
小孩子!
他細小的身軀裏
含著偉大的靈魂
三六
陽光穿進石隙裏
和極小的刺果說
"借我的力量伸出頭來罷
解放了妳幽囚的自己!"
樹幹兒穿出來了
堅固的盤石
裂成兩半了
繁星（2）
作者·冰心
三七
藝術家呵!
體和世人
難道終久的隔著壹重光明之霧
三八
井欄上
聽潺潺山下的河流——
料峭的天風
吹著頭發
天邊——地上
壹回頭又添了幾顆光明
是星兒
還是燈兒
三九
夢初醒處
山下幾疊的雲衾裏
瞥見了光明的她
朝陽呵!
臨別的妳
已是堪憐
怎似如今重見!
四十
我的朋友!
妳不要輕信我
貽妳以無限的煩惱
我只是受思潮驅使的弱者阿!
四—
夜已深了
我的心門要開著——
壹個浮蹤的旅客
思想的神
在不意中要臨到了
四二
雲彩在天空中
人在地面上
思想被事實禁錮住
便是壹切苦痛的根源
四三
真理
在嬰兒的沈默中
不在聰明人的辯論裏
四四
自然呵!
請妳容我只問壹句話
壹句鄭重的話
我不曾錯解了妳麽
四五
言論的花兒
開的愈大
行為的果子
結得愈小
四六
做飯上的蠟燭
依舊照著罷!
反復的調兒
彈再壹闋罷!
等候著
遠別的弟弟
從夜色裏要到門前了
四七
兒時的朋友
海波呵
山影呵
燦爛的晚霞呵
悲壯的喇叭呵
我們如今是疏遠了麽
四八
弱小的草呵!
驕傲些罷
只有妳普遍的裝點了世界
四九
零碎的詩句
是學海中的壹點浪花罷
然而他們是光明閃爍的
繁星般嵌在心靈的天空裏
五十
不恒的情緒
要迎接他麽
他能湧出意外的思潮
要創造神奇的文字
五—
常人的批評和斷定
好像壹群瞎子
在雲外推測著月明
五二
軌道旁的花兒和石子!
只這壹秒的時間裏
我和妳
是無限之生中的偶遇
也是無限之生中的永別
再來時
萬千同類中
何處更尋妳
五三
我的心呵!
警醒著
不要卷在虛無的旋渦裏!
五四
我的朋友!
起來罷
晨光來了
要洗妳的隔夜的靈魂
五五
成功的花
人們只驚慕她現時的明艷!
然而當初她的芽兒
浸透了奮鬥的淚泉
灑遍了犧牲的血雨
五六
夜中的雨
絲絲的織就了詩人的情緒
五七
冷靜的心
在任何環境裏
都能建立了更深徽的世界
五八
不要羨慕小孩子
他們的知識都在後頭呢
煩悶也已經隱隱的來了
五九
誰信壹個小"心"的嗚咽
顫動了世界
然而他是靈魂海中的壹滴
六十
輕雲淡月的影裏
風吹樹梢——
妳要在那時創造妳的人格
六壹
風呵!
不要吹滅我手中的蠟燭
我的家遠在這黑暗長途的盡處
六二
最沈默的壹剎那頃
是提筆之後
下筆之前
六三
指點我罷
我的朋友!
我是橫海的燕子
要尋覓隔水的窩巢
六四
聰明人!
要提防的是
憂郁時的文字
愉快時的言語
六五
造物者呵!
誰能追綜妳的筆意呢
百千萬幅圖畫
每晚窗外的落日
六六
深林裏的黃昏
是第壹次麽
又好似是幾時經歷過
六七
漁娃!
可知道人羨慕妳
終身的生涯
是在萬頃柔波之上
六八
詩人呵!
緘默罷
寫不出來的
是絕對的美
六九
春天的早晨
怎樣的可愛呢!
融洽的風
強揚的衣袖
靜悄的心情
七十
空中的鳥!
何必和籠裏的同伴爭噪呢
妳自有妳的天地
七壹
這些事——
是永不漫滅的回憶
月明的園中
藤蘿的葉下
母親的膝上
七二
西山呵!
別了!
我不忍離開妳
但我苦億我的母親
七三
無聊的文字
拋在爐裏
也化作無聊的火光
七四
嬰幾
是偉大的詩人
在不完全的言語中
吐出最完全的詩句
七五
父親呵!
出來坐在月明裏
我要聽妳說妳的海
七六
月明之夜的夢呵!
遠呢
近呢
但我們只這般不言語
聽——聽
這微擊心弦的聲!
眼前光霧萬重
柔波如醉呵!
沈——沈
七七
小盤石呵!
堅固些罷
準備著前後相催的波浪!
七八
真正的同情
在憂愁的時候
不在快樂的期間
七九
早晨的波浪
已經過去了
晚來的潮水
又是壹般的聲音
八十
母親呵!
我的頭發
披在妳的膝上
這就是妳付與我的萬縷柔絲
八壹
深夜!
請妳容疲乏的我
放下筆來
和妳有少時寂靜的接觸
八二
這問題很難回答呵
我的朋友!
什麽可以點綴了妳的生活
八三
小弟弟!
妳惱我麽
燈影下
我只管以無稽的故事
來騙取妳
緋紅的笑頰
凝註的雙眸
八四
寂寞呵!
多少心靈的舟
在妳軟光中浮泛
八五
父親呵!
我願意我的心
像妳的佩刀
這般的寒生秋水!
八六
月兒越近
影兒越濃
生命也是這般的真實麽
八七
初識的海中
神秘的礁石上
處處閃爍著懷疑的燈光呢
感謝妳指示我
生命的舟難行的路!
八八
冠冕
是暫時的光輝
是永久的束縛
八九
花兒低低的對看花的人說
"少顧念我罷
我的朋友!
讓我自己安靜著
開放著
妳們的愛
是我的煩擾
九十
坐久了
推窗看海罷!
將無邊感慨
都付與天際微波
九壹
命運!
難道聰明也抵抗不了妳
生——死
都挾帶著妳的權威
九二
朝露還串珠般呢!
去也——
風冷衣單
何曾人到煩亂的心
朦朧裏數著曉星
怪驢兒太慢
山道太長——
夢兒欺枉了我
母親何曾病了
歸來也——
轡兒緩了
陽光正好
野花如笑
看朦隴曉色
隱著山門
九三
我的心呵!
是妳驅使我呢
還是我驅使妳
九四
我知道了
時間呵!
妳正壹分壹分的
消磨我青年的光陰!
九五
人從枝上折下花兒來
供在瓶裏——
到結果的時候
卻對著空枝嘆息
九六
影兒落在水裏
句兒落在心裏
都壹般無痕跡
九七
是真的麽
人的心只是壹個琴匣
不住的唱著反復的音調!
九八
青年人!
信妳自己罷!
只有妳自己是真實的
也只有妳能創造妳自己
九九
我們是生在海舟上的嬰兒
不知道
先從何處來
要向何處去
壹00
夜半——
宇宙的睡夢正濃呢!
獨醒的我
可是夢中的人物
壹0壹
弟弟呵!
似乎我不應勉強著憨嬉的妳
來平分我孤寂的時間
壹0二
小小的花
也想擡起頭來
感謝春光的愛——
然而深厚的恩慈
反使他終於沈默
母親呵!
妳是那春光麽
壹0三
時間!
現在的我
太對不住妳麽
然而我所拋撇的是暫時的
我所尋求的是永遠的
壹0四
窗外人說桂花開了
總引起清絕的回憶
壹年壹度
中秋節的前三日
壹0五
燈呵!
感謝妳忽然滅了
在不思索的揮寫裏
替我勻出了思索的時間
壹0六
老年人對小孩子說
"流淚罷
嘆息罷
世界多麽無味呵!"
小孩子笑著說
"饒恕我
先生!
我不會設想我所未經過的事"
小孩子對老年人說
"笑罷
跳罷
世界多麽有趣呵!"
老年人嘆著說
"原諒我
孩子!
我不忍回憶我所已經過的事"
壹0七
我的朋友!
珍重些罷
不要把心靈中的珠兒
拋在難起波瀾的大海裏
壹0八
心是冷的
淚是熱的
心——凝固了世界
淚——溫柔了世界
壹0九
漫天的思想
收合了來罷!
妳的中心點
妳的結晶
要作我的南針
壹壹0
青年人呵!
妳要和老年人比起來
就知道妳的煩悶
是溫柔的
壹壹壹
太單調了麽
琴兒
我原諒妳!
妳的弦
本彈不出笛幾的聲音
壹壹二
古人呵!
妳已經欺哄了我
不要引導我再欺哄後人
壹壹三
父親呵!
我怎樣的愛妳
也怎樣愛妳的海
壹壹四
"家'麽
我不知道
但煩悶壹壹憂愁
都在此中融化消滅
壹壹五
筆在手裏
句在心裏
只是百無安頓處——
遠遠地卻引起鐘聲!
壹壹六
海波不住的問著巖石
巖石永久沈默著不曾回答
然而他這沈默
已經過百千萬回的思索
壹壹七
小茅棚
菊花的頂子——
在那裏
要感出宇宙的獨立!
壹壹八
故鄉!
何堪遙望
何時歸去呢
白發的祖父
不在我們的園裏了!
壹壹九
謝謝妳
我的琴兒!
月明人靜中
為我頌贊了自然
壹二0
母親呵!
這零碎的篇兒
妳能看壹看麽
這些字
在沒有我以前
已隱藏在妳的心懷裏
壹二壹
露珠
寧可在深夜中
和寒花作伴——
卻不容那燦爛的朝陽
給她絲毫暖意
壹二二
我的朋友!
真理是什麽
感謝妳指示我
然而我的問題
不容人來解答
壹二三
天上的玫瑰
紅到夢魂裏
天上的松枝
青到夢魂裏
天上的文字
卻寫不到夢魂裏
壹二四
"缺憾呵!
"完全"需要妳
在無數的妳中
襯托出他來
壹二五
蜜蜂
是能溶化的作家
從百花裏吸出不同的香計來
釀成他獨創的甜蜜
壹二六
蕩漾的是小舟麽
青翠的是島山麽
蔚藍的是大海麽
我的朋友!
重來的我
何忍懷疑妳
只因我屢次受了夢兒的欺枉
壹二七
流星
飛走天空
可能有壹秒時的凝望
然而這壹瞥的光明
已長久遺留在人的心懷裏
壹二八
澎湃的海濤
沈黑的山影——
夜已深了
不出去罷
看呵!
壹星燈火裏
軍人的父親
獨立在旗臺上
壹二九
倘若世間沒有風和雨
這技上繁花
又歸何處
只惹得人心生煩厭
壹三0
希望那無希望的事實
解答那難解答的問題
便是青年的自殺!
壹三壹
大海呵!
那壹顆星沒有光
那壹朵花沒有香
那壹次我的思潮裏
沒有妳波濤的清響
壹三二
我的心呵!
妳昨天告訴我
世界是歡樂的
今天又告訴我
世界是失望的
明天的言語
又是什麽
教我如何相信妳!
壹三三
我的朋友!
未免太憂愁了麽
"死"的泉水
是筆尖下最後的壹滴
壹三四
怎能忘卻
夏之夜
明月下
幽欄獨倚
勒紅的蓮花
深綠的荷蓋
縞白的衣裳!
壹三五
我的朋友!
妳曾登過高山麽
妳曾臨過大海麽
在那裏
是否只有寂寥
只有"自然"無語
妳的心中
是歡愉還是淒楚
壹三六
風雨後——
花兒的芬勞過去了
花兒的顏色過去了
果兒沈默的在枝上懸著
花的價值
要因著果兒而定了!
壹三七
聰明人!
拋棄妳手裏幻想的花罷!
她只是虛無縹緲的
反分卻妳眼底春光
壹三八
夏之夜
涼風起了!
襟上蘭花氣息
繞到夢魂深處
壹三九
雖然為著影兒相印
我的朋友!
妳寧可對模糊的鏡子
不要照澄澈的深潭
她是屬於自然的!
壹四0
小小的命運
每日的轉移青年
命運是覺得有趣了
然而青年多麽可憐剛
壹四壹
思想
只容心中遊漾
剛拿起筆來
神趣便飛去了
壹四二
壹夜——
聽窗外風聲
可知道寄身山巔
燭影搖搖
影兒怎的這般清冷
似這般山河如墨
只是無眠——
壹四三
心潮向後湧著
時間向前走著
青年的煩悶
便在這交流的旋渦裏
壹四四
塔邊
花底
微風吹著發兒
是冷也何曾冷!
這古院——
這黃昏——
這絲絲詩意——
繞住了斜陽和我
壹四五
心弦呵!
彈起來罷——
讓記億的女神
和著妳調兒跳舞
壹四六
文字
開了矯情的水閘
聽同情的泉水
深深地交流
壹四七
將來
明媚的湖光裏
可有個矗立的碑
怎敢這般沈默著——想
壹四八
只這壹枝筆兒
拿得起
放得下
是無限的自然!
壹四九
無月的中秋夜
是怎樣的耐人尋味呢!
隔著層雲
隱著清光
壹五0
獨坐——
山下涇雲起了
更隔院斷續的清磬
這樣黃昏
這般微雨
只做就些兒調悵
壹五壹
智慧的女兒!
向前迎住罷
"煩悶'來了
要敗壞妳永久的工程
壹五二
我的朋友!
不要任憑文字困苦妳
文字是人做的
人不是文字做的
壹五三
是憐愛
是溫柔
是憂愁——
這仰天的慈像
融化了我陳結的心泉
壹五四
總怕聽天外的翅聲——
小小的鳥呵!
羽翼長成
妳要飛向何處
壹五五
白的花勝似綠的葉
濃的灑不如淡的茶
壹五六
清曉的江頭
白霧
是江南天氣
雨兒來了——
我只知道有蔚藍的海
卻原來還有碧綠的江
這是我父母之鄉!
壹五七
因著世人的臨照
只可以拂拭鏡上的塵埃
卻不能增加月兒的光亮
壹五八
我的朋友!
雪花飛了
我要寫妳心裏的詩
壹五九
毋親呵!
天上的風雨來了
鳥兒躲到他的巢裏
心中的風雨來了
我只躲到妳的懷裏
壹六0
聰明人!
文字是空洞的
言語是虛偽的
妳要引導妳的朋友
只在妳
自然流露的行為上!
壹六壹
大海的水
是不能溫熱的
孤傲的心
是不能軟化的
壹六二
青松技
紅燈彩
和那柔曼的歌聲——
感謝妳付與我
寂靜裏的光明
壹六三
片片的雲影
也似零碎的思想麽
然而難將記憶的本兒
將他寫起
壹六四
我的朋友!
別了
我把最後壹頁
留與妳們!
春 水
自 序
"母親呵!
這零碎的篇兒
妳能看壹看麽
這些字
在沒有我以前
已隱藏在妳的心懷裏"
——錄繁星壹二
冰心十壹二壹九二二
巴金的《繁 星》
我愛月夜，但我也愛星天。從前在家鄉七、八月的夜晚在庭院裏納涼的時候，我最愛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望著星天，我就會忘記壹切，仿佛回到了母親的懷裏似的。
三年前在南京我住的地方有壹道後門，每晚我打開後門，便看見壹個靜寂的夜。下面是壹片菜園，上面是星群密布的藍天。星光在我們的肉眼裏雖然微小，然而它使我們覺得光明無處不在。那時候我正在讀壹些關於天文學的書，也認得壹些星星，好像它們就是我的朋友，它們常常在和我談話壹樣。
如今在海上，每晚和繁星相對，我把它們認得很熟了。我躺在艙面上，仰望天空。深藍色的天空裏懸著無數半明半昧的星。船在動，星也在動，它們是這樣低，真是搖搖欲墜呢！漸漸地我的眼睛模糊了，我好像看見無數螢火蟲在我的周圍飛舞。海上的夜是柔和的，是靜寂的，是夢幻的。我望著那許多認識的星，我仿佛看見它們在對我霎眼，我仿佛聽見它們在小聲說話。這時我忘記了壹切。在星的懷抱中我微笑著，我沈睡著。我覺得自己是壹個小孩子，現在睡在母親的懷裏了。
有壹夜，那個在哥倫波上船的英國人指給我看天上的巨人。他用手指著：那四顆明亮的星是頭，下面的幾顆是身子，這幾顆是手，那幾顆是腿和腳，還有三顆星算是腰帶。經他這壹番指點，我果然看清楚了那個天上的巨人。看，那個巨人還在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