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始之前咱們先說點別的。
還記得之前講到的畢加索的作品嗎？對，《格爾尼卡》，壹幅控訴戰爭暴行的作品。還記得畫面中的那個人物嗎？ta拖著傷痛的軀體，擡頭向往著光明。
後來我又講了《我們的身體》，目的就是提示妳時時去關註自己的身體與外部世界之間的微妙反應。人類的頭部壹直被視作最重要的部分，因為指揮我們行為的司令部就在腦殼裏，最敏感的感覺器官——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等，也都集中在這裏。我們看不見自己的頭（除非看鏡子）卻能看到軀幹和四肢。有人認為，大腦是靈魂的居所而四肢是仆人。
古埃及的法老去世後就會戴上黃金制成的面具。古埃及人相信通過這種辦法能夠讓法老的靈魂實現永恒。
同樣是距今3000多年，在成都的商代金沙遺址中發現的黃金面具。有些專家認為這可能是祭祀的用具。
在佛教的傳統中也有給佛像（或佛面）貼金的文化。信徒們認為這會有很大的功德。
再來看我們的波依斯，他把自己的頭先抹上蜂蜜，貼上金箔，然後抱著壹直死兔子給它講繪畫。
這就是他的另壹次重要藝術表演《如何向壹只死兔子解釋繪畫》。
這件作品實施於1965年，波依斯臉上貼金箔，懷裏抱著死兔子，右腳鞋系著壹片鋼板，左腳鞋系著毛氈。他把自己關在壹個房間裏，所有人都只能通過窗戶觀察他的行為。波依斯很認真的在給懷裏的兔子講掛在墻上的畫，還時不時讓兔子頭和耳朵觸碰畫面，仿佛是讓兔子去聞去聽。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個小時。最後，門被打開。當觀眾湧入房間裏的時候，波伊斯抱著那只死兔子靜靜地背對著觀眾坐著。他具體跟死兔子說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很多人都覺著這作品極其晦澀難懂，但卻轟動了世界。
有人說整個過程是壹個薩滿教的巫術儀式。讓我們先把那些理論和標簽放在壹邊，用我們的直覺去感受和體驗。
波依斯的表演中有幾個要素：頭貼金箔、塗抹蜂蜜、抱死兔子、腳踩鋼板和毛氈、講解繪畫、封閉的空間。我來分別細說。
黃金
我們經常把什麽比做黃金？時間、陽光、心靈等，說明黃金給人的印象是珍貴的、永恒的，純粹的，同時也象征財富和地位。上文說過，人類認為黃金有壹種不朽的價值。
蜂蜜
我們的祖先就認為蜜蜂是神聖的動物，蜂蜜的治療作用很早就被人類認識到了。波依斯對蜜蜂做過深入的研究。他發現蜜蜂並不具有個體的功能，只有作為集體成員的功能。他覺得單個的蜜蜂仿佛壹個細胞，在整個蜂群這個“機體”中發揮著各自的作用。這樣看來壹個完整的蜂群就像我們人體壹樣，蜂後像是大腦，不同分工的蜜蜂則像是人體的各個器官。蜂蜜就像血液，為整個機體帶來營養。作為蜂巢的材料蜂蠟則像人體骨骼。在波依斯的許多作品中經常出現蜂蜜和蜂蠟。
懷抱死兔子
人類將兔子作為圖騰也有很久遠的歷史。古埃及人、古希臘人、古代日耳曼人以及我們中國人的祖先，都把兔子作為壹種有神性或吉祥的動物。西方的復活節會用兔子和彩蛋來象征（據說兔子與耶穌復活有關）。中國的古人則認為月宮中住著兔子。敏銳的觀察力和敏捷的動作，還有強大的繁殖能力，這些特征都使可愛的兔子成為動物世界裏的主角之壹。波依斯有壹次說：“我是壹只異常敏銳的兔子！”。
妳不會恰好是屬兔子的吧？
妳在童年的時候壹定有心愛的玩偶吧？也許是芭比娃娃，也許是毛熊，也許是木偶，那時的妳是不是經常抱著他們，給他們講故事，跟他們玩，抱著他們睡覺？妳知道玩偶沒有生命，也不會聽到妳說什麽，但是妳會給他們無私的愛，就像妳的媽媽給妳的愛壹樣。妳會說，因為是小孩子嘛！其實，成年人也是從孩子過來的呀！而且大部分成年人丟失的就是孩子的純真。不過也有例外，就像下面這位。
看了上面的文字，妳再設想自己像波依斯懷抱壹只死去的兔子，給它講著妳感興趣的事情……妳會是什麽感覺？無奈、哀傷、孤獨，是不是覺得雖然事已至此卻又想盡力而為最後再為兔子做點什麽？
腳踩鋼板和毛氈
鋼板即是工業化生產的標誌性產品，又給人壹種冷漠無情的感覺。我認為在波依斯的這件作品中，鋼板象征的是人在現代文明的生活中那種冰冷的理性，那種過度的邏輯思考給人們帶來的精神負擔，同時也暗示工業的發展對於以兔子為代表的自然界造成了災難。而毛氈是波依斯的又壹件標誌性創作素材，他認為毛氈這種用動物毛制成的產品能夠給人帶來溫暖。毛氈既代表壹種溫情的存在，又暗示僅僅同情是不夠的，還要做出必要的行動。
講解繪畫
波依斯15歲的時候就顯露出驚人的繪畫天賦。大學時他又選擇了學習雕塑。也就是說他受過傳統藝術的嚴格訓練，但他沒有沈溺在原有的表達方式中，而是提出了“社會雕塑”這個理念，將藝術行為擴展至更大的範圍，除了日常用品還包括人的語言、行為等（這壹點我們會在以後細說）。波依斯給兔子講繪畫的這個行為已經構成了他的藝術作品，那麽繪畫就變成了他作品中的壹個素材。我想這裏是暗含著波依斯意圖突破傳統之意，將那些畫框裏的藝術，那些所謂的高雅擴展至我們生活的日常行為之中。
封閉的房間
在整個表演過程中，波依斯沒有讓其他人參與，這跟他別的壹些使觀眾充分參與的作品不同。我想這是波依斯有意讓大家不必去關註他具體說了什麽，而是讓人去思考這個行為本身的含義。波依斯是孤獨的，因為跟他同時代的人很難理解他。波依斯也直面這樣的孤獨，他拿這樣的壹件作品告訴大家：通過壹扇窗的角度——象征局限的視野——觀看、理解都只能是片面的。妳想想，我們看待任何事情不也同樣是有局限的嗎？不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理解問題？承認這種局限並不可怕，有了這樣的認識才會包容和善待那些妳壹時理解不了的人、事、物，我們的心胸才會變得更加博大。
我們再整體觀察這件作品，波依斯呈現的形象又讓我聯想到了《格爾尼卡》中的那個人，壹樣是步履蹣跚，壹樣是在壹個壓抑的所在，壹樣是守望光明。波依斯在那個房間裏做的所有事情已經過去半個世紀了，他的這件作品只留下了圖片、文字等等這些記憶的碎片，卻仍在被現在的人們討論著思考著，也載入了史冊，他的思想還在滋養和啟發著年青的妳們。
總結：我認為在《如何向壹只死兔子解釋繪畫》中，波依斯並非很多人認為的那樣是在做什麽宗教儀式，是在布道，是給人們設置與自然交流的謎團。他給死兔子講繪畫，無論對方是否能聽懂，是不是人，信息是否能有效的傳遞，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講”這個行為本身。他把金箔貼在頭部——這個靈魂的居所，代表精神的神聖、永恒和純粹；頭上抹蜂蜜，代表像蜜蜂那樣消除自我無私服務的奉獻精神；懷抱兔子，代表超越身份、種族甚至物種而實現平等；死亡的兔子，代表超越生死和時間的概念；腳踩鋼板和毛氈，代表降伏堅硬的理智和節制溫暖的柔情，不做人為的分別；他講的是繪畫藝術，是人類追求美好和崇高的精神結晶；禁止人們參與其中只能通過窗戶圍觀，代表讓人們不必關註他所講的內容和細節，只要知道他在做著這樣壹件事就夠了。波依斯就是要告訴大家，人類的存在就是用行為去承載壹種永恒的精神。什麽精神？就是超越偏見的平等、看破生死的博愛和消除概念的自由。